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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0:18:27 作者: 清水慢文
    杏花說:「什麼者也?!胡說……你先回家,我還要幫助小姐……」

    杏花冬兒都和我進了門,哥哥正在收拾清理。他已經換了床褥,地上的床單血跡斑斑。杏花馬上彎腰抱起了東西出去,我立刻奔過去看謝審言,他的臉色依然黯然,但呼吸還算均勻。哥哥低聲說:「如果他能再堅持一個晝夜,師叔的藥就發揮作用了。」我點頭說:「早上讓謝御史來看他吧。」哥哥看著我嘆道:「好吧。」

    我洗漱後,躺下,拉著謝審言的手,天漸亮了。我看著他的側臉,不想睡覺,可不知不覺中,還是瞌睡了過去。夢見謝審言和我手拉著手,在黃昏的小徑上散步,我們每邁一步,路邊就綻放出一片鮮艷的花朵,彩蝶紛飛。我向他笑著,說著些我記不起的話。他不說話,看著我,那唇邊的弧線,似是在笑,我忍不住吻了他……到醒來,我還在笑。

    用了早餐後,哥哥就讓李伯把謝御史請來了。謝御史一來,自然又開始那老一套,但現在他的每一句罵我的話,我都覺得是讓謝審言堅持下去的良藥。所以唯恐他不罵下去,他罵得越惡毒,我越高興。有時他剛告一段落,哥哥或錢眼就會用那麼一兩句話把他的火兒再激起來,他又會重新來。謝御史去吃了午餐,我們為了保險,又讓爹去請他來再看看謝審言,於是整個下午,他也在大罵中。這次連麗娘都不說話了。爹偶爾保護我一下,但那種保護是另一種煽風點火而已,如:「謝大人,我家小女從不曾……」「潔兒最不喜……」謝御史自然回答:「那她現在就得……」

    天快傍晚了,謝御史也罵得累了,爹起來,示意謝御史與他同走,我看謝審言的呼吸勻稱,正想著這一天完滿結束,就聽哥哥叫了一聲:「師叔!」我心提起來了,不好!

    張神醫誰也不理,直接到謝審言床邊,坐下號脈。謝御史倒也沒在意,又說了幾句,站起來,最後罵了我一聲:「你這克夫的女子……」我余光中看張神醫突然抬頭,知道要壞事,張神醫以前被人說成克夫之人,一定深恨此稱。我立刻看向哥哥,讓他快把謝御史弄出去。

    哥哥明白了,對謝御史說:「謝大人,我師叔要大家出去……」

    張神醫開口了:「這位謝大人是?」

    哥哥說道:「是審言的父親。」

    張神醫又問:「他的母親呢?」

    哥哥說:「已經去世,謝大人,請行……」爹也說:「謝大人,來與我用餐……」可已經晚了,就聽張神醫冷冷的聲音:「這種克妻妨子之人!沒有好心腸!」

    謝御史急了:「你這僻陋村婦!你這……」

    哥哥忙說道:「謝大人,這是審言的救命之人!」

    謝御史一時語塞,接著說:「什麼救命之人!還不知她是否能救得了審言!」我大驚!這樣的話,能讓人撒手不管審言哪!

    我只好出聲:「公爹!為人不能如此忘恩無義。張神醫日夜兼程,趕來救助審言。昨日審言已是垂危,張神醫用靈藥醫術,讓審言活到現在。您一句感激之詞都沒有,反對她惡語相加,實在讓人心寒!」我轉頭對著張神醫一俯身:「張神醫,請千萬不要介意……」

    張神醫哼了一聲說道:「你不必擔心,我不會因為那個小人的惡言語而不治病人,也不會因你的好言語就治了他。難得你不為自己倒為我出聲,可恨他們一個個的都這麼忍氣吞聲,讓他如此辱罵你……」她突然停了下來,冷笑了一下說道:「都出去!」

    謝御史氣得發抖,爹一邊說:「謝大人,不必動氣……」一邊用力把他拖了出去

    他們都出去了,我才放了審言的手,轉身下床,臨出門,聽見張神醫對哥哥說道:「你這個笨蛋!行醫行到這地步了!別說妹夫,連自己的妹妹都保不住!給你師傅丟人!」哥哥應道:「是!師叔!」

    張神醫出來,對我的臉色多少有了些表情:同情。冬兒和李伯陪著她去吃晚飯了。我回到屋中,錢眼和杏花陪我進來,哥哥還在收拾。我坐下,哥哥說:「師叔說,過了今夜,如果……就沒事了。」

    錢眼長嘆了一聲說:「最好沒事,不然,知音,你就慘了!」話里是「知音」,可他是衝著謝審言說的。

    哥哥也對著謝審言嘆息:「妹妹,你與重傷的審言結婚,本是一片痴情,誰知讓你落入如此境地。」好像謝審言是他的妹妹了。

    錢眼說道:「可見好人沒好報啊!謝御史是想下輩子拿你當出氣的人了。」

    哥哥又嘆氣說:「妹妹你還是刷馬桶吧,別挨打,好死不如賴活著。」

    錢眼說:「其實,他只用不給你飯吃,不打你,餓也餓死你了。」

    哥哥接著來:「餓死還好了哪,他說天天讓僕人們對你不好……」

    錢眼:「對,要虐待你,知音,你真命苦啊……」

    杏花真心地哭了,我忍住了微笑。

    就這樣,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講了大半宿。哥哥餵藥扎針,手忙腳亂之間還插話,實在不易。

    我拉著謝審言的手入睡時,在他耳邊對他低聲說了一句:「審言,我不後悔嫁給了你。」他極輕地嗯了一聲。

    新生

    自從謝審言那聲嗯後,人間成為天堂。

    其實,謝審言那夜出聲後,他還昏迷了五天。在這五天中,有時他會嗯一聲,但我卻覺得他已經好了!

    我曾在網上讀過一個女性寫她和她父親照顧她癌症晚期的母親的文章,其中有一句說,每天早上,他們感激涕零地看著她醒來,每天晚上,提心弔膽地看著她睡去。我沒有提心弔膽,我只有感激涕零。

    每天一醒來,看到謝審言躺在我身邊,我就笑容滿面,自然在枕邊對他說些親密的話,然後去吻他。他如果在我吻上他的時候,微張開些嘴唇或舌頭輕動一下。我就受寵若驚般歡喜。哥哥不許我碰謝審言除了臉和手之外的任何地方,我只好對這兩個地方進行全面的照看。

    照入屋中的陽光是這麼明快,夾著初夏清晨的慡意。窗外的風景,變得像一幅畫面,藍天,綠色的樹木,遠處掩映的屋宇。

    起來,杏花照料我洗漱完畢,吃了早飯,哥哥和冬兒就會來看護謝審言,我排在冬兒後面,只能是個二等護士。哥哥給謝審言餵藥扎針。我們會一起吃午飯。張神醫會在下午來親自給謝審言料理外傷。哥哥告訴我,對於外傷,張神醫一般都是用薄刃割去腐肉,再用絲線fèng合,她的膏藥生肌續膚,世間獨有。我沒敢問她怎麼給謝審言治的傷,怕我自己受不了。

    我們等張神醫離開,才讓人去請謝御史來。他來了,看看謝審言,自然又要罵我。大家現在覺得謝審言快脫險了,就不再給他添磚加瓦。他一個人罵一通,有些無聊,終會離開。每次他走了,我們都一致認為,謝審言的臉色就好一些。

    我在晚餐前,會抽一點時間去看看孩子們,他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好長時間沒見我,看到我都又蹦又跳,一個個要背要抱。想到如果謝審言真的去了,謝御史不可能讓我帶這些孩子們,我看著他們就覺得格外可愛,都是我抱過餵過的孩子們哪!

    哥哥是全天的看護,不讓我動謝審言。一直到晚上哥哥走後,熄了燈,才是我和謝審言的單獨相處的快樂時光。我好像回到了我們在路上的日子,他不說話,我在一個勁地講話。我拉著他的手,對在夜中他的臉,講我的想法和過去的瑣事。

    謝審言醒來時,我們都毫不意外,張神醫已經說了這是早晚的事。當時哥哥正要給他餵藥,把他半扶起來,他睜了眼睛。哥哥手裡的碗一哆嗦,藥灑出了一些。哥哥叫道:「審言醒了!妹妹!審言醒了!」聲音很大,而我就在謝審言的另一邊拉著他的手。

    謝審言先看著哥哥,哥哥一個勁兒對他點頭致意,謝審言閉了下眼睛,他又睜眼,轉了眼睛看見了我。我心中欣喜,只對著他傻笑。他看著我,嘴唇微動,可沒說出話來。我使勁握著他的手,輕聲說:「審言,你真好!」

    哥哥接著說:「審言!我妹妹嫁給你了,你要照顧她一輩子!不能讓她受委屈!」

    謝審言又眨了一下眼睛,看著藥碗,哥哥忙說:「好,快喝藥吧。」

    那天下午,謝御史來,他並不知道謝審言早上醒來過,謝審言在睡著。謝御史剛剛對我說了一句:「你既然克他就該離他遠些……」謝審言突然睜眼,看了謝御史一眼。我從沒有想像過謝審言作為一個新起的朝臣會有怎樣的心機和謀略,從沒有想像過他如此年輕,怎麼能與眾多大臣人員成功周旋,但那一眼中,我看到了他的深沉和嚴厲。謝御史一下子停了話語,支吾道:「你,醒了?」謝審言閉了眼睛。謝御史沒再開口,屋中靜靜的,過了半個小時左右,謝御史起身走了,他顯得格外蒼老。

    後面的一個來月,謝審言除了嗯外,沒說一句話。張神醫說是因為他胸部受創,懶得說話。但他一天天地好了,臉色有了生氣。

    他每天除了藥外,其實吃得很少。一碗粥或湯都要吃半個小時以上,我得說很多好話,他才咽一口。我總把他的碗浸在熱水裡,一會兒一換水,這樣他吃到後來,還能吃熱的。用錢眼的話來說,謝審言吃的是一勺一塊金子。每天燕窩熬成的粥再配了各種精貴的補品,號稱用百年參王燉出的雞湯,用靈芝煨出的鴿子湯,冬蟲夏糙煮的鴨子湯……沒有一天少一樣讓錢眼看著就心肝兒顫的東西。用的銀兩是冬兒的製藥廠的盈利。錢眼背著謝審言對我說他們怎麼大賺其錢,接著就感嘆用在謝審言身上至少是肥水流了自己的田,沒虧什麼。只是冬兒買那些東西時只挑最貴的買,說什麼最貴的才是最好的,一派大小姐的作風,還當場就說要定了,結果他根本砍不下價錢,有時甚至要與別人競價,讓他每每都痛苦萬分。

    謝審言能側躺著了。一天夜晚,當我正對著他時,他努力了半天,終於說了第一句話:「你,別,擔心。」微弱緩慢,幾乎聽不見,可我感到了想大哭的快樂,忙回答道:「怎麼可能?我會擔一輩子心的。」他半睜著的眼睛,在黑暗裡,如隱晦的星光,我久久地看著他,覺得是在我的美夢裡。他好像運了半天氣,才又輕輕說出第二句話來:「抱抱。」哥哥對我天天的指示就是「別碰審言」,我猶疑了半天,說道:「如果你疼,一定出聲。」他閉了下眼睛。我極輕極慢地把手臂從他的頸部穿過去,仔細聽他的呼吸,如稍有變化,我就停下。等我終於把手臂都伸了過去,我出了一身汗。我彎了手臂,不敢碰他的肩膀和後背,就輕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另一隻手搭過去。我深嘆了一聲,吻上了他唇,他的身體輕倚在我的懷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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