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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0:18:27 作者: 清水慢文
    進了門,不僅哥哥冬兒和麗娘帶著澄兒在,連錢眼和李伯都在。爹臉色稍有些蒼白,但還是鎮靜。他看著我們大家,開口道:「昨日謝審言親見太后,自陳身已殘疾,無法相配公主。太后以為他藉故推脫,令御醫給他查體。御醫報了所查結果,說謝審言體無完膚刑傷至殘,確已不能與皇家結親。太后震怒,傳懿旨要嚴辦兇手。今日在朝堂上,謝審言奏告說是董家惡僕鄭四所害,人已處死。賈成章馬上彈劾我治家不嚴,殘害無辜。皇上不快,當眾說我家風不正,何以治國。謝審言接著跪奏說董太傅為人慈善,董家小姐董玉潔對他有救命之恩,他求皇上賜他與其成婚,他願以殘身餘生相報。謝御史立刻反對,言說有他有證據惡奴本是董家小姐指使,他不能容謝家納娶此女。兩人在朝堂上當場反目,謝御史說謝審言有違父命,不守父子綱常。謝審言說謝御史冷酷自私,沒有人情,不為慈父,不得尊敬。他們厲詞相向,君臣皆驚。最終還是皇上命兩人各歸朝班,說婚姻之事,不可不顧父母之命,他不能違背禮數,所以未允謝審言的請求。眾臣紛紛啟奏,建議皇上整頓道德世風,強化禮教,不可姑息散亂無度。皇上命我回來好好整肅家規,清查僕從所為。臨下朝時,公開指示那三位新臣代替我啟奏所有事宜……」

    我聽得出冷汗。爹停了一下,接著說道:「皇上本可以小題大做,讓人清查我府,對我深究其責,可現在看來他沒有下狠心,這說明,皇上終於決定保全我的性命。從今後,我不會參與任何朝事,等兩三個月,我會再次託病請辭,我們就可以……」

    我鬆了口氣,不禁說道:「爹,我有種感覺,那賈家,大概不會罷手,爹可有什麼辦法……」

    爹深嘆了一聲:「我一直無法動作是因為忌諱皇上,怕我一旦回手,皇上會以為我不甘退下。賈成章也是看明白了這點,才這麼放肆,報這十年被我壓制之恨。」

    我微低了頭說:「怕也有賈功唯的原因。」

    哥哥說道:「那賈功唯也是自幼有詩名,頗具才華。可因為長相不佳,加上那些他虐人致死的傳言,雖有妾室,迄今沒有娶妻。他家雖然官位顯耀,可高官世胄都覺得他只是依了太后,多少看不起他家,其他人也不敢把女兒給他。他家四處說親,可總被人相拒。曾有一戶人家,允了親事,那女子當夜上吊自盡。市井上,他的親事,早成人笑柄。但說來,從沒有女子正面冒犯過他。我以前的妹妹對他動了手,雖然教訓了他,可我怕是惹下了長久的恨怨。我家勢微,他自然不會放過你。他從來嫉恨審言,自然也不會讓審言安生。」

    爹又嘆了氣道:「好在謝審言正得皇上重用。他近期在籌備商部,皇上數次說他勇於任事,多謀善斷,對他褒獎有加。今日朝堂上,皇上因他與謝御史的衝突,評他表面溫雅有禮,但實則氣性剛強,不思通融。我覺得甚是十分中切。明里稍有貶意,其中讚賞之情未減。皇上不喜謝御史,倒是不急著為兩人謀和。謝審言自揭短處,滿朝文武竟無一人敢當他面有任何恥弄之意,這和皇上的回護不無關聯。他這樣的新寵,願與我家成婚,皇上以父子之道為由不允,可眾臣都明白這裡有新舊朝臣不能聯手之意。」

    爹又看著哥哥說道:「立刻賣掉那個關過謝審言的莊園,遣散那些知道謝審言受刑底細的人。」我心中一驚。謝審言當朝說是被鄭四所害,而賈成章他們知道他在說慌。如果讓他們又得了人證,雖然謝審言作為受害者,一口咬定了鄭四,他們不能直接定謝審言的欺君之罪,可總是留了把柄……

    李伯說道:「老爺,我可以把他們都滅口。」到底是習武之人,一下子就明白了這其中的要害。

    爹深深嘆息道:「人命豈可如此輕賤。給他們銀兩,讓他們遠行。」

    錢眼突然說:「老爺,不能讓他們遠走。謝大人名聲日盛,他們若在市井上散布謝大人舊事的細處,謝大人的聲譽就更毀了。」

    大家都冥思苦想起來。錢眼遲疑地說:「可找一處僻靜之地,遠離人口紛紜所在,把他們安置下來。日後,我們在哪裡開個手工作坊什麼,讓他們做工。」

    李伯說:「那次謝大人所居的廟宇,十分僻遠,我可在莊園賣掉之後,把他們送到那裡去。」

    我問道:「他們難道不會逃跑嗎?」

    李伯回答說:「我自會派人看管,況且,奴籍在身,不能背主謀生。除非有人庇護,逃奴有喪命的可能。鄭四的前例在那裡,他們大概也不敢輕易棄主另投。」

    爹想了一會兒,同意了:「就先這樣辦吧。」他對著麗娘說:「裁減府中其他奴僕的人數。」麗娘立刻應了,又回復了原來對爹十分依順禮貌的樣子。

    皇上讓爹整肅家規,話中何嘗沒有讓他清減雜亂人等之意,以免有人妄言。皇上的心機是如此深密,讓我不寒而慄。

    我們見爹臉露疲憊之色,就紛紛起座告安而出。

    錢眼走在我身邊,嘆息道:「知音,人家為了你,真是什麼都豁出去了。」杏花在他一旁也嘆息著說:「小姐,可是皇上沒有允婚哪。」我抱著言言,只覺得心中充實而幸福,微笑道:「到這個時候了,婚不婚的有什麼關係?」

    錢眼也笑了:「知音,你真夠看得開的。」

    正說著,前面的人說有謝府的家人來見我。我們一同往前門走去,遠遠地見那個老家人,步履沉重地走過來。他見了我,也不看我,只躬身施了一下禮,我抱著言言,無法還禮,就對杏花說:「杏花,幫我還禮這位老人家。」杏花忙還禮。

    那老家人嘟囔說:「誰是老人家?!」

    我笑道:「對不起,我不知該如何稱呼。」

    那老家人決定不和我一般見識了,就說道:「我家大人……」

    錢眼打斷:「哪個大人?老的那個還是小的那個?」大概是報復他對我的態度。

    老家人又不高興了:「什麼老的小的?如此無禮!」

    錢眼一翻眼睛:「不是老的小的,還是大的小的不成?」杏花哧哧笑。

    老家人不理他,也不看我,說道:「我家謝審言大人說,今日有已經約定的過訪人眾,他無法前來。明日他一下朝就來拜訪小姐。還說……」他憤然停口。

    我們都等著,那老家人終於恨聲說道:「他說讓小姐不要擔心,他自明日後,天天會來。」

    我們一下子都笑出了聲,錢眼道:「知音,人家是怕你聽了皇上拒賜婚姻,心裡不舒服。這麼大大方方地讓人傳信,不僅給你,大概恨不得整個謝府董府乃至京城都知道。這是什麼心思?比你膽大多了。」

    我不服氣道:「我是女的,能幹什麼?」

    錢眼一瞪賊眼:「能幹的事多了!繡個什麼荷包,寫個什麼詩,給個什麼手絹兒,贈個什麼紙兒,丟個什麼玉鐲,解個什麼帶兒……」

    我氣道:「說什麼呢你?!」杏花笑得捂著嘴,老家人一臉不高興。

    我看著老家人說:「請告訴謝審言大人,我不擔心了。」我咬了一下嘴唇,又說道:「說我會到門口,去接他。」杏花停了一下,聽懂了,低聲一陣笑。老家人冷著臉,施禮而去。錢眼看著杏花說:「娘子,怎麼笑成這樣?」

    我馬上抱著言言轉身離開他們,可還是聽到杏花斷斷續續地告訴錢眼:「記得那天,小姐,就是這麼對言言說的,一定去接他……你看,她是如何對言言的……」錢眼的怪笑聲:「自然又要抱……又要……」

    這一夜,我十分興奮難眠。我原以為我們又會很長時間,甚至再也,見不了面。前一陣對生死的憂患,讓我天天過得焦灼不堪。可現在,突然一下子,他就要來了,還明白地說出了要日日相見的話語。我知道因為皇上未曾允婚,我們已經無法正式成為夫妻,他為官入仕讓我們在一起的目的已經不能實現。他索性破罐破摔,不再遮掩,竟然就要這麼公開來相見,不再有任何顧忌。這就是所謂的物極必反之說,我們走到了路的盡頭,反而可以亂走了,看看能否尋到新的途徑。

    想到我們就要見面,回到他為官之前的那樣的時光,我總禁不住微笑。

    可另一方面,我心中就是覺得忐忑,有種說不出的恐懼。我抱著言言在屋中來回走動,他一聲不響地緊靠著我,好像也體會出了我的慌亂。我不知道怎麼來形容這種感受,有點像一隻無形的手握住了我的心。那隻手一會兒就握一下,我在那一握之間,只覺得天旋地轉,心驚膽顫。這種恍然怔仲瞬息過去,我又以為是自己在多心多慮。有時我的手腳突冒冷汗,身子會輕微發抖。我無心做什麼,只想找人講講我的感覺。可大家已經睡了,我不能去打擾他們……

    我一遍遍地想這是不是表示要出什麼事?爹今日說皇上對他還是有保全之意,謝審言也沒有觸怒皇上,老家人說他明天會來看我……我在擔心什麼?

    時值深夜,言言在床上已經睡著了。漆黑中,我躺在床上,就是無法安眠。我突然非常非常想見到謝審言,想抱著他,想吻他……我的心像是在墜向萬丈深洞,那裡妖魔鬼怪,陰暗無比……我輕輕地用手摟著言言弱小的身體,他似乎感到了我的手臂,睡夢裡過來依偎著我。我多希望這是謝審言的身體,多希望聽到他對我說別怕,別擔心,他和我在一起……

    我在對新的一天的盼望,對謝審言的思念和莫名的恐慌之間迷迷糊糊地過了一夜。美夢和惡夢交替,好多次,我都感到謝審言進來,坐到了我的床邊。我在夢中起身向他伸手,總一下醒來,只看見了黑夜,後來,是淡然而來的黎明。

    上午我梳洗過,見冬季的天空,布滿陰雲,怕是要下雪,就在淡杏色的貼身細棉上衣外穿了藏青色的長襖,下身穿了的黑色的加厚長裙。杏花來後,我說想去看看常歡和常語,好幾天了,不知常歡是不是還是那樣像鸚鵡一樣天天亂叫。杏花笑著說好,她讓人告訴李伯備好車,在門口等我們。天涼了,我們不騎馬了。

    我抱著言言和杏花一路說笑著往大門口走去,我的心情大好。現在是上午了,再有三四個時辰,六個多小時吧,謝審言就會來了,想到這裡我的心就高興得大跳。昨夜的憂慮一定是我對他思念過度造成的無病呻吟。有什麼要操心的,爹沒事,他沒事,我在自尋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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