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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0:18:27 作者: 清水慢文
我沒有回頭,回嘴道:「我怎麼樣了?」
謝審言嘆了一口氣,輕聲說:「你怎麼樣了……你把我們,忘了……」
我微低了頭,說道:「你別來找我,你的父親不會高興的。」
謝審言回答:「你如果再如此推脫,我就穿你府中下奴的衣服去見你。」這是跟我學的!往自己脖子上架劍。
我轉身,他看著我,明瑩的眼睛裡有一絲揶揄。我盯了他一會兒,他沒移開目光,清清楚楚地說:「我若求娶你,你不能拒婚。」
我一下笑起來:「只許你把我甩了,不許我也告別一次?」
他不退縮,冷靜地看著我說:「你何止告別過我一次,你告別了好多次,你已經欠了我了。」
我輕嘆道:「你忘了你的父親了嗎?他怎麼會同意你娶我?」
他平淡地說:「這是我決定的事,與他無關。」
我輕搖頭:「怎麼突然就走到這一步了?我不會唱和詩歌,與你要求的……」
他苦笑:「對你,竟是突然……」接著,他輕蹙了下眉頭:「我要求什麼了?」
我淡笑:「人們說你十分挑剔,容德俱佳,還要能賦詩歌……」
他微眯了眼睛:「你信了所有的人,可就是不信我?」
我失聲笑出來,又嘆了一聲!真是這樣?!一方面相信所有關於他的壞事,一方面不信他的表白。
我微笑著搖頭:「是不公平啊!人說關心則亂,我是關心則疑。」
他沒有笑,仍然看著我說:「疑者生畏,畏者無恆。無恆者鮮能終事,蓋其心亂而無所適從也。」他停了一下,輕聲說:「你因疑生畏,自然不知何去何從,不能終事,只能聽我的。」就像是在說一件已經決定了的事。
我半張了嘴,不及多想,辯解道:「誰說我不終事,當初是我……」
他打斷我:「是你守了二十年,那不是終事,是懶惰和怯懦。」他的話語緩慢但清晰。
我深深地看入他的眼睛,他毫不迴避。竟是懶惰和怯懦嗎?!我對二十年相識的顧念,是情感上的懶惰和怯懦?!不敢探索究竟?我的確沒有「終事」,沒有確定我到底是愛還是不愛,沒有完成那條我走了二十年的路,即使是離開,也不是我自己的行為。對謝審言,我是不是也一樣懶惰和怯懦……
我心中慌亂,假笑,嘆了一聲說:「既然我是這樣的人,又怎能與你終事?」
他凝視著我,瞳孔深邃如星錐,慢慢地說:「只因我是有恆終事之人,一旦決意,死無悔改。」
我的心被扎了一下,知道這些字里承載的痛苦和用血證明的真實。看著他的眼睛,一時神迷,忘了言語……眨眼輕晃了下頭,努力招架,悄聲說道:「這算不算是勉強?」
他也盯著我悄聲說:「不算,算是帶著一個失了方寸的人往前走。」
我淡笑了:「你才走了多長的路,第一次就是你先離開的。」抓住不放!
他沒眨眼,輕聲說:「我認識路,本來就是打算走了再回來。有人不認識路,只能原地呆著!」
這是想把我打翻在地,踏上一萬隻腳啊。我咬牙獰笑:「要與我較量一番?」
他秀挺的眉毛極輕地動了一下,眼裡似有笑意:「只是誰說了算而已。」
我想起我和錢眼的談話,講到誰情深誰說了算。他這些話里話外,一直在說我情薄意淺,無恆無終!我狠了下心說道:「這個遊戲,可以兩個人玩。」說完我猛一伸手握住了他的雙臂!如我所料,他的身體一硬,接著開始微微顫抖,原來健康明潤的臉色突然慘白,他一下緊閉了眼睛,咬了牙,嘴唇的血色褪去。
一開始,我幾乎是帶一種惡作劇的心情看著他,他觸了我的要害痛穴,我怎能不知道他的?那次臨別,我為他整衣他就如臨大敵。在公堂,我起不來身,他都不扶我。我給他擦洗上藥時,他一直閉著眼睛不看我。酒樓上,他見我突然伸手碰他衣領,就哆嗦……過去的惡夢何嘗不是依然縈繞在他的心頭!無論他的理智和情感怎麼明白我是誰,他的身體卻存著過去的記憶!可看著他的臉色,他抿閉的唇,手中感到他的顫動,我又後悔這麼直率。看來太出他的意料,他受不了。我心裡開始刺痛,就要放手,道一聲歉……突然意識到,如果我這麼放了手,實際上就是幫助他的往昔打敗了他,這樣傷他一次,日後我的手再這麼握住他,他就更不會信任我……
我貼上他的前胸,低聲問:「她是不是親過你?」他意識到我身體的靠近,抖得更厲害,輕點了下頭。我雙手環抱過他的腰際,緊抓住他背在身後的握著劍的冰冷雙手,感到他當時的手應是被綁在身後,我輕聲問:「是這樣的嗎?」他微點了頭,已經屏住了呼吸。我湊近他的臉,行將碰上他的嘴唇時,低聲問道:「是這樣的嗎?」他幾乎不可察覺地點了下頭。我閉上眼把我的唇按上了他的雙唇。
他的嘴唇乾冷僵硬。一開始,我只是停在那裡,讓我的唇感覺著他的涼意,讓他的唇感受我的溫暖。然後我稍張開嘴,用舌尖輕輕地一下下觸動他緊閉的雙唇,像是在扣動著一處陌生門環。他依然顫抖著,胸膛起伏。仿佛是許久之後,他才微開啟了他的嘴唇。我的舌尖進入,慢慢地探索著他的唇齒,讓他熟悉我。好一陣,他咬住的牙關鬆了,我的舌尖擠入他的齒間,他的舌尖輕微地和我碰一下就離開了。我繼續探求他,一下下輕舔著他的唇,他的齒,他口中的每一處……又一會兒,他的舌尖再次回來與我相觸了一下,這次我尾隨而去,糾纏他的舌,舔觸他的舌底敏感處……我極盡著我的溫存,柔慢地在安撫他,他漸漸鬆弛,呼吸開始平穩,終於用舌與我緩慢地纏綿……這是種我從沒有體會過甜蜜,他此時象嬰兒一樣無助而脆弱,我用舌尖傳達著我深深的愛惜和憐憫,知道此刻,他不會覺得沉重,而我,也因此放開了我的心……
我無休止地繞弄他的舌,他的舌尖開始只承接著我,任我對他索取無度,然後小心地點觸著我的唇,最後終於進入了我的口中,嘗試著探查我,青澀笨拙,可流連不去……他是如此溫軟香甜,讓我想好好品嘗……我們深吻著,不知過了多久。我早已放了他的雙手,用力抱著他後背,他還是手背在身後握著劍,但緊緊地靠著我,停了顫抖……到後來,我使勁吸吮他的舌,以我的舌尖按摩他的舌根和口中四壁,強取豪奪,都占為己有……他時時發出輕嗯聲,讓他更加誘人,我簡直忘乎所以……
我們勉強分開,兩個人都喘著氣,我的心跳得很快,他的眼中似有水光。我盯著他的眼睛輕聲問:「是這樣的嗎?」他的眼帘半垂下,睫毛如扇遮住了他餘下的目光,他低聲答道:「不是。」
我放開了手,慢慢地轉身背向了他,平靜下自己的狂亂。他默默地站著,沒有動作。我看著午後灑向大地的無限陽光,感受著奔放的熱烈和一抹看不見的淒涼。他在我身後低聲說:「我再不會讓別的人碰我,真的,你別擔心了。」他似乎在哽咽,我沒說話。我多想我從沒聽到過同樣字句的謊言,他從不曾被那個占據過我身體的人鞭打得遍體鱗傷。
短途
我們走回去,會合了杏花和李伯,在廟中與和尚用了些齋飯。然後我們在廟門口等著,謝審言回去收拾一下東西。
自從謝審言說他要和我結婚,我們接了吻,我從心裡感到說不出的愉快。站在門口,我看著他一身粗布白衣,緩步從廟後走過來,面容俊秀,氣質清雅,肩背書箱,挎著他的劍,手提著個帶面紗的斗笠。一時間,我以前讀過的那些書劍江湖的偶像們,都成了他的模樣。
他向送出來的和尚道謝告別,然後把書箱縛在那匹運來米麵的馬的鞍後,戴上斗笠,上了馬,與我們一同離開了那個廟宇。
騎出了山腳,路面平坦,謝審言頭戴著斗笠騎在我的旁邊,杏花和李伯騎在我們的後面,恍惚中,我似乎回到了我們那次遠途。我全身活力,笑著說:「我得讓轉轉隨意跑跑,你們別跟著!」說完我鬆了韁繩,轉轉原來還無精打采的樣子,韁繩一松,它立刻精神百倍,眼睛瞪圓了,耳朵都支愣起來,馬上撒腿斜著跑起圈圈來。我已不是以前的那個笨蛋,現在能手握著韁繩,任它隨意地跑,不再心驚。我看著眼前風景成了印象派的畫面,天空的雲朵拉成了一條條白綾,不禁哈哈大笑。
無論轉轉怎麼跑,謝審言的馬總是跟在我後面。我看轉轉跑得差不多了,就拉緊了韁繩,讓它慢下來,然後掉了馬頭,向遠處的李伯和杏花那邊緩緩騎去。謝審言騎到了我身邊,我看著他笑道:「我不是說別跟著了嗎?」他說道:「沒聽見。」我哈哈笑:「那下回我得喊才行?」他淡淡地說:「那也聽不見!」我又笑:「你跟誰學的這麼說話。」他馬上說:「跟你!」我好奇地看他,他說話和以前明顯不同了,隨便任性,帶著孩子氣。我搖頭說:「那一路,你不說話,多可惜。」他在面紗後面說:「我們還會走很長的路,我會說很多話。」他停了一下,又賭氣似地說:「比錢眼和你說的要多得多!」我又咯咯笑出聲。
一路上,我的情緒十分亢奮,快活激動,使勁和他說笑談天。
我說:「那個姓孔的老頭,說的什麼十五什麼來著?」
他唱念道:「吾,十有五,而志於學……」
我說:「這就是我有十五兩銀子,就可以上學。」
他輕語:「三十而立……」
我:「三十兩銀子,可以站著聽。」
他微嘆:「四十而不惑。」
我:「四十兩銀子老師保證什麼都給我講明白,沒問題。」
他輕聲:「五十而知天命。」
我:「五十兩銀子,知道天子的命題,寫出文章可以當官。」
他停了一下:「六十而耳順。」
我:「六十兩銀子,我可以聽得舒舒服服的,老師不罵我。」
他又道:「七十而隨心所欲?」
我:「七十兩銀子,我愛幹嘛幹嘛,倒地打滾,沒人管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