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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0:18:27 作者: 清水慢文
難道我家,傾覆之災,就在眼前?!我一身冷汗,手腳成冰,但臉上不敢露出驚恐。
他淡然一笑說:「知天意的人,告訴我,我在憂慮何事?」
我仔細挑選句子:「你在憂慮你沒有親信,你想有一群支持你的新人。」努力不讓我的聲音打顫。
他莫測高深地看著我:「倒是十分對。可如何能讓我不傷舊人而得新人呢?」
不傷舊人?方才他說的賞和懲……至少他沒有完全決定要趕盡殺絕……
我拼命地思索,怎樣才能讓他給爹一個和平的分散權利的過程……代替爹的人最好是新人而不是政敵,讓爹安然退休……
新人?怎麼才能讓新人上來?!我忙笑:「你現在怎麼選拔人才的?」
中國古代,凡是高門權貴之子弟都可以做官,到了隋朝才有了科舉制度,平民方進入了朝庭為官。我來後,發現科舉還沒有興起,依然是世族的天下。
他冷漠地說:「自然是由舊人舉薦,我任用了他們,他們不感激我,只會感激薦他們的人。我只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我想著那些我讀過的書,大多忘得乾淨!只好用些零星片段加上些編造。我說道:「日後有時間的時候,可以每年開次考場,考時務策,就是讓人寫有關當時國家政治生活方面的政治論文,叫試策。有識之士得以暢所欲言,你從中選拔,可以隨心所欲。」
他輕笑:「倒是有趣。那當下如何?」
我大概其地說:「我曾記得誰(武則天?),在京城建了一個大信箱,當然原來那是為了告密所用,但也可以暫藉此法立刻籠絡民間精英。只要是有才有德之人,都可投書自薦。可出兩種題目,一種是朝廷所遇的問題,容他們提出建議。另一種是讓他們自報種種治國倡議,並敘述他們認為可以行施的步驟。廣開言路,必有所獲。你若世事繁忙,就要求文章簡潔易懂,短小精悍,此所謂文案,我從來不會寫。如你有了興趣,你再令其人詳述。這樣,許多沒有靠山的人就能向你直接展示才華,你選擇了他們,他們即使日後加入了黨派,也要永遠記得是你的提拔,這樣對你的忠心就多些吧。」武則天因為玩不轉李氏眾臣,以此選拔了大量的優秀人才。還有誰……實在記不清楚了。
他思索了好久說:「如果我這樣挑選了我的新人,倒是能集思廣益,也不受任何一方所限,用人唯賢……可繞過了重臣和世族,會惹多少人的怨恨……」
我不說話了,這種事是有風險,他如果玩不定,被人暗殺了都有可能。
他大概想到了這一點,輕哼了一下:「別的人,大約不敢行此先例……」
別的我不知道,但聽他這話,他是屬於逆反型人物了,他人不敢的,他就敢了。但他可別真讓什麼保守黨給殺了,皇家爭鬥我不懂,但我爹幫了他這麼多年,他完了,我爹也一樣沒好處……我閉了眼睛感覺了一下,脫口而出說:「沒人敢動你。」說完我嚇得直眨眼睛,怎麼能這麼對他說話?
他笑了:「難得歡語解我憂懷……」我又嚇出一身冷汗,這是要調情啊!快談政事!
我忙笑道:「我在仙境聽詩言道: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講的就是通過科舉,寒民出身的人一步為臣。」
他嘆道:「多少世代官宦會從此沒落……」
我隱約想起這就是歷史上世族豪門衰落的原因之一,大勢所趨。
他幾乎是自語著說:「也好……」
他微轉了頭,看著我微笑道:「那麼就把你仙境所聽,用在這裡吧,不僅在京城可建這麼一個百集之箱,在主要城池均可箱。還可分立農商兵政,刑法禮教等多種類別的命題,看看有多少人能朝為布衣,夕成朝廷所用之臣。」
我微笑:「正是正是,你的新人,將紛紛來投。」
他看著我語意深長地說:「啟用新人,那些舊人就可以少擔些重任。」
我趕快又笑著說:「就是就是!」只要是和平演變,別用個藉口把我們家都殺了就行!忽想到別讓他對我爹太無情,就說道:「新舊之爭,自古有之。有的人把親信組成了一個秘書處,留在身邊,凌駕在其他部門之上。有的人把親信安排在部門的實權之位,讓他們打出自己的天地。新舊同在,打成一片,老闆常可坐收漁翁之利。」同在同在!你讓舊人不死,也是對新人的一種束約。
他看著我,又是那種深不見底的目光,我坦然迎著他,假裝無邪。
他終於一笑說:「與你相談,倒常有所獲。」
我又賠笑說:「我只是引玉的磚頭,你心中宏圖大略,早有計較。」
他站起來,說道:「日後再與歡語相談吧。」
我甜笑著:「好。」別再多說話了!
他方要走,可又看著我說:「你所說之人,要不要……」
我嘆息:「他對我無情,我不強求。」
他笑起來說:「你倒是膽小如鼠。」哈哈而去。我喘了口氣,才發覺冷汗把我的腋下濕透了。
我們都明白他是什麼人。他不點破,我不明說。兩個人假裝是普通的朋友,聊聊天。我覺得他現在接受這種關係,雖然他知道這是假的。
回家的路上,我鬆弛了些,腦子似乎也模糊了。突然反思到,我對皇帝的心理十分敏感,能看出他在想什麼。我原來對別人也有預料,但從沒有對他這麼清晰。是不是因為我在他面前萬分緊張,我的潛能被激發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但我寧可沒這種緊張,就當個平凡的人。
我心驚肉跳地回了家。爹,麗娘和哥哥都在大廳焦急地等著我。我見了他們,把我所感到的皇上對爹的心思和我對皇上說的話講了一遍,大家臉色陰沉。
爹長嘆一聲說:「位極人臣,就必有此險。我初入仕途,原只想為國效力,服務萬民。皇上自幼聰明仁達,我當初擔承了先皇的囑託,這十年來助皇上漸掌政事要領。我不理軍權,太后之兄一直握著重兵。我原以為我只司文政,該不會太惹皇上憂忌。平時,你們也知道,我謹小慎微,不願落下任何指摘。可近年來,我也發現我每日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與人的爭鬥上,所行之事常先顧忌人際後果,又要兼顧皇上的好惡,的確也已深陷政事操縱的漩渦,讓我深感疲乏不堪。我曾想過告退,但我年紀尚輕,無故而辭,更惹嫌疑。現在皇上想統領群臣,忌諱我十年的經營,也是常情。若他能以新臣分散我的權利,容我漸退,保此全身,這也是我家之幸。」
我們大家都靜靜的。爹又說道:「我父母早亡,又無兄弟姊妹,這些年,我不經營親友,到今天,我家雖是名門,可人員單薄,早無家族之累。只願有朝一日,我能隱退鄉間,讀詩飲酒,漫遊名山大川,輕輕鬆鬆了此餘生。」
我隱約記得歷史上這種輔佐年幼皇上的人都沒有好下場。皇上一旦成人,先要除去的就是攝政王顧命大臣之類的人,要不然,就是自己被除去。爹總是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平素不營私張揚,可謂十分小心翼翼,可到頭來,還是惹皇上猜忌,當官有什麼好處。
麗娘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感慨道:「老爺,只要您安安生生的,比什麼都強。」
我擔憂地說:「爹,您一露退意,人們會不會就趁機傾軋、尋仇陷害?」
爹苦笑:「我平素還是與人為善多些,最忌諱我的人是皇上,最不喜我的當是太后及其外戚賈成章一派。只要我退下來,皇上心中少了顧忌,也許能念我這麼多年輔佐之勞,還會有些袒護之心。」
麗娘說道:「老爺,我護著您!咱們的孩兒也學武。實在不行,咱們浪跡江湖,離他們遠遠的。」
爹輕嘆:「清兒從小隻讀醫書,潔兒……你如今又只想傳武藝……可嘆我詩書傳家無望了……」
我忙笑道:「我讀我讀,我前兩日還讀了詩經,什麼來著,投之以桃,報之以李……」
爹嘆息:「投我以桃,報之以李……」
我疑道:「不是一樣的嗎?」
大家都笑了,可沉重的心情並沒有減輕。我才真體會到了伴君如伴虎的含義。
也許是因為在車中睡了覺,晚上我就覺得頭脹鼻塞,眼睛疼起來。杏花嘆息說原來的小姐根本不病,身體還是一樣的,怎麼我動不動就著涼受風?看來氣血循環才是健康之徑。她建議我開始習武,我忙搖手:「我可記不住那些動作,只想舒舒服服地過日子,不想吃苦。」
雖然這次風寒沒鬧得我去黑色走廊,我也難受了七八天。正是過年的時候,府中的熱鬧我都沒湊上。隱約只聽著鼓樂聲聲,笑語裊裊。我躺在床上喝點粥,吃點鹹菜,睡睡覺。十來天后,等我能出屋時,年也過了。
這期間,有一天,哥哥來給我號脈,似乎無意說道:「審言來了。」我靠著枕頭,閉眼不說話。
哥哥號了脈說:「妹妹快好了。」他等了會兒,又說:「他問起了你,我能不能……」
我覺得頭痛,就閉著眼說:「就說我死了!」
他苦笑:「妹妹,可否見他一面?」
也許是我病中脆弱,心中突起了一種難過,忙說道:「別想了!不可能。」
哥哥長嘆道:「畢竟是我們……」
我打斷:「可沒我的事!能給他還債的女子很多,我無才無能,不必費心。」
哥哥無奈,起身走了出去。我隱隱聽到他在外面和人說話,明白謝審言就在我的屋外的廳里。我一陣怒氣,他幹嗎又來打擾我?!當初既然告別了,既然能和別人在一起,就別再來招惹我!
可忽然想到,我怎麼還這麼大火氣?這都兩個月了吧,早把他放在腦後了,心都冷了,幹嗎還這麼死咬著不放?我這是發神經呀!才幾歲就跟中年婦女更年期似的了,我哭!這些話都說了多少遍了,快成了祥林嫂了,我自己都覺得有點兒過了。就像人們說偉大和荒唐只一步之隔,我充滿正義的譴責和得理不饒人的嚼舌頭也有混淆之嫌了。隱約感到我被引著反覆說這個事兒有可能是個陰謀。事情多說幾次,反而顯得沒什麼了,有點像錢眼當初對付杏花的手段。暗自又下了個決心,日後再也不提什么女的了!假裝記不起這個人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