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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0:18:27 作者: 清水慢文
那晚,我又問了好多問題,他很少點頭,似乎是真的被我煩得睡著了。
我們回來不久,就下了場暴雨。我在喧囂的雨聲里睡去,朦朧地想到那些梔子花是不是都被雨水打在了地上,像所有的美好都有凋零一天。
回程
次日,我們黎明動身。李伯的父母送出大門,李老夫人又是哭得淚漣漣,一再對我說要讓李伯找個媳婦,用她沾了淚水的手握了我的手,拍了又拍。
我們來時一路走走停停,可回去,哥哥恨不能日夜兼程。我實在受不了這麼顛簸,常常叫苦連天,李伯總是勸哥哥早些投宿。因為我們騎馬騎得快,我無法分心,路上只能偶爾和謝審言說幾句話,不像以前那麼能隨便聊了。
如果說我們來時一路歡笑,這回程只能用」鬱悶」這兩個用爛了的俗字來形容。
除了趕路弄得我們大家疲憊得很,沒法長聊,哥哥的舉止也讓大家意興闌珊。他自己單開房間,每天一出門,見到謝審言,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心驚膽顫,根本不敢停留在謝審言左右。躲著謝審言不說,看都不敢看謝審言。晚餐該是我和錢眼杏花大肆論談的時候,可看著哥哥那副神不守舍的心虛樣,我們根本無法盡興歡笑。
這天,晚飯時我們都到了桌邊,我和謝審言先後坐下,可哥哥就像以前的謝審言一樣,在後面遠遠站著等著,眼見著謝審言坐下了,才悄沒聲地選了處離他最遠的座位坐了,氣也不敢出。
錢眼嘆了口氣:「知音,你哥怎麼被人家嚇成了這樣?我原來以為你就夠膽小的了,現在看來你哥比你還差勁。日後,見了你爹……」
哥哥嘆息:「錢眼兄,我告訴你,我爹知道了,怕也會……」他沒說完。
錢眼嘿嘿笑:「你們倒比著看誰負疚得多是不是?知音,人家不需要你歉疚。」
我生氣:「不是那麼回事!」他當然不需要我們的歉疚,可是我們需要他的康復啊。
錢眼壞笑:「那是怎麼回事?」
我深深嘆氣:「你又懂了裝不懂!」
錢眼搖頭:「我只是為你著急啊!這是怎麼回事?你到這時候都上不了手?!」是啊!我費盡了口舌,到現在,除了我昏迷時,謝審言一句話都沒對我說!難怪那個小姐被氣瘋了,他真算是軟硬不吃了……我可不能把自己和她這麼擺在了一起!
哥哥抬頭看了我一眼,又搖頭嘆息,低了頭。李伯和杏花也神色沮喪,長吁短嘆。我暗自算了算,還沒到五分鐘,我們總共嘆有十幾次氣。謝審言深低了頭。
錢眼皺眉:「我怎麼覺得喘不過氣來了?」
我意志消沉,說道:「錢眼,你有沒有過走一條路,可不知道會走到哪裡的感覺?」
錢眼一歪嘴:「又想借著我給人家遞話?和人家在一起的時候怎麼不說?」
杏花瞪他:「你沒話回答就別說別的!」
錢眼對著杏花笑:「娘子總是向著知音。」他又看著我,「走在路上,自然是知道要去哪裡,除非是像你這樣的路痴。」
我嘆了口氣:「就算你不是路痴,如果,你被命運安排在了一條陌生的路上,那條路很難走,你一邊走,一邊懷疑。走走停停,有時還誤入泥沼。你會不會疲憊消極?」
錢眼賊眼一轉:「自然會!可如果有一個和我方向相同的人,一起走在這路上,兩個人在一起,搭個伴兒,也許就好點兒。」
哥哥苦笑起來:「錢眼兄,真是會牽線搭橋。」
錢眼看著哥哥:「你倒會拆台!」
哥哥看著我,不敢看謝審言,問道:「妹妹,行得通嗎?」
我想著謝審言那偶爾流露過的對我的好,這些天來,在李伯家的我們的相處,就說道:「如果兩個人的方向相同,我肯定會走下去。如果方向不同,我會送人一程,餘下的就交給命運吧。」
大家一片安靜,謝審言的呼吸十分淺。哥哥又一聲嘆息。錢眼卻笑了一聲說:「知音,也算是單方面的盡心盡力了。」
我嘆氣:「也算是單方面的強加於人了。」我們對著嘿嘿苦笑,謝審言似乎暗嘆了口氣。
終於到了要和錢眼分手的地方了,他要自己去收帳。一早上,他就和杏花悶在屋裡。我們本該啟程,可我說別去打擾他們。
好不容易有了點鬆快時間,我就和謝審言在旅店外的街道上走來走去。我時常挑選些東西,不是為了買,只是為了和他說說話:「你覺得這個怎麼樣?」「你說這個好不好?」他跟在我的身後,有時點下頭,有時懶得理我,我接著說:「不點頭?我也不要了。」「點頭?那我也不買,拿著費勁。」
走了有一個時辰,總算稍微沖淡了我們這一路來沒怎麼說話的疏遠感。我空手和謝審言往回走,快到旅店了,我停下腳步,轉了身對著他。他又戴著斗笠,現在我知道這是為了掩飾他的身份,不是為了躲著我了。我笑著說:「還是在李伯的父母家好,能走到天黑。」他點了下頭。
進了旅店的院子,見錢眼正和哥哥說話:「你放心,我辦了這趟事,就去收你給我的那筆帳。差不多,一兩個月,肯定到你府上了……」杏花哭得眼睛紅腫,站在錢眼身後。
錢眼見了我,笑眯了眼睛:「知音,就此告別,多多安慰些我的娘子。」
我笑了:「錢眼,放心,你到了府上,就是你的洞房花燭夜了。」
錢眼嘴咧到腦後面:「知音,我也等著你的!雖然你笨了點兒,但我覺得……」
我忙打斷:「你才是個笨蛋!」不知謝審言聽了洞房之類的話會不會難過。
錢眼不思悔改:「比你聰明!至少知道人家是怎麼回事。」說完他對著謝審言道:「謝公子,我不能給你當傳話的了,你差不多的時候就開口吧!」我轉頭看謝審言,他對著錢眼舉手抱了一下拳,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對人行禮,錢眼立刻正容回了禮。然後笑著看我說:「知音,人家理我了,大概是謝謝我替他吃東西。」他又對李伯道別,「李伯,你是第一個說我不是壞人的人。」李伯呵呵笑道:「錢公子是好人。」
錢眼歪頭睨視我,我嘆息道:「好吧!你是個大好人。」
錢眼仰天出氣,說了聲:「我大獲全勝!」然後又看我,我翻了下白眼。錢眼大笑:「娘子,送你的好夫君上馬啦!」自己昂頭挺胸走向大門,杏花低著頭抹著臉跟著出去了。如果以前她還剩了任何爪牙,現在都被這離別給拔光了。
李伯嘆氣:「錢公子是位俠士啊。」哥哥也點頭說道:「我就指望他救我水火了。李伯,我們也準備起身吧。」他們出去牽馬了。
我轉身看著謝審言說:「你是為了他吃了你剩的菜飯才謝謝他的吧?」他等了片刻,點了下頭,我嘿嘿笑了,說道:「你還是會開玩笑的。」他馬上又點了下頭,我看著他的面紗想像著,他現在是不是笑了?他的笑容是不是還那麼苦澀?
又騎了兩三天,杏花自從錢眼走了以後每夜哭泣,白天也動不動就抹眼淚,我和她騎在一起,常逗逗她。
這天眼看著接近京城了,在前面開路的哥哥大約心裡松馳了,他的速度終於慢了。我和杏花騎在他的後面,李伯和謝審言在我們身後。
我正和杏花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話,前面過來十幾騎。哥哥忙引馬避到路旁,我們和後面的李伯他們也一字排開,站到路邊。
那些人過了大半,其中一人突然停了馬,其他人也停了下來。那個人轉了馬頭,到了我和杏花之間。我和杏花及謝審言都戴著有面紗斗笠,他在我和杏花之間稍猶疑了一下,還是看向了我。我已經認出是那天在府中見過的賈成章大夫的兒子賈功唯,他穿著一身淡糙綠色的長衫,把他的圓臉襯得有些黃。在面紗後,我多看了他幾眼。他的眉毛稀少,嘴很小,眼睛是單眼皮。打量我時,好像他在用目光給我脫衣服。我又一次渾身發毛。
他一笑,我後背涼了一下,聽他說道:「沒想到在此得遇董小姐,董公子,真是幸會。」看來他是認出了哥哥才停了下來。但他並沒有看哥哥,一直看著我。他的聲音有些軟,說話拖著腔調,我聽著很不舒服。
哥哥引馬回頭,一抱拳微笑著說道:「賈公子,好久不見!你氣色很好。」他真是見人就說好話。
賈功唯又陰陰一笑:「看來比被董小姐稱為癩蛤蟆時好了吧。」
哥哥忙說:「我妹妹出言不遜,我該教訓。但她大病之後,已無記憶。」
我也欠了身說道:「這位公子,我已忘懷前事。若我曾經冒犯了公子,萬請恕罪。」
賈功唯盯著我,臉上說不出的神秘狀,笑道:「如此甚好,董小姐竟似脫胎換骨了,必有緣故吧……」他眼睛掃向其李伯和謝審言,眯了一下。我心中方覺不對,他已掉了馬頭,向後行去,可騎過謝審言身前時,突然揮起手中馬鞭,打向謝審言的頭部。謝審言往後一閃,但那馬鞭已打在了他的斗笠上,斗笠啪地一聲被打落在地,謝審言端坐在馬上,面無表情,垂目不看賈功唯。
哥哥這才來得及出聲說道:「賈公子,這是何意?!怎能對太傅府中的人動手?!」李伯一縱馬,到了賈功唯面前,手放在了劍柄上。那方的人也紛紛刀劍出鞘。
賈功唯忙賠笑道:「誤會誤會!我揮鞭失了準頭,本無意動這位……謝……不該說是大名鼎鼎的京城第一才子謝審言公子了吧?是否,該說是,你府中的下奴?」
哥哥張口結舌,半天才慢慢說道:「我府中之事,不勞賈公子費心。」
賈功唯依然笑著,但那笑意陰寒,轉頭看著我說道:「聽人說,董小姐買了官奴謝審言,立意制服他,用盡了手段,哪怕假眾下人之身手,也要讓他成臣拜裙下之奴……現在看來是不假了,那人稱傲然不群的才子,終變得如此溫順無力……強鋼被煉成了繞指柔……」他的話語十分曖昧,誰都聽得出來是什麼意思,他隨行的人中,有人用鼻子哼笑起來。我心中大懼!他知道謝審言受辱傷殘這樣的隱情,必是手裡有我府的逃奴。哥哥看來也是想到了這點,看著賈功唯,唇微抖,可沒話。
賈功唯笑著,像是吹著煙圈兒似地說:「董小姐心愿得償,自然寬宏大量起來。只是,這謝奴,經了那麼多的教訓和人手,居然還活著,倒讓人刮目相看呀……」字字輕軟,卻能刺人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