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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0:18:27 作者: 清水慢文
杏花一下子放了手,有些不好意思。錢眼厚顏地笑著:「娘子,你怎麼說我,我都不生氣。日後,你好好教我們的孩兒,我是長不大了。」我們都笑了。
李伯嘆了口氣:「小姐說話……」他搖了搖頭。
錢眼皺眉:「李伯,你還沒到八十二歲呢就忘詞兒了?想說什麼?」李伯又嘆氣。錢眼道:「你急死我了,不就是想說知音會說話嗎?她哪裡說得過我呀!」
我一笑:「錢眼,從今天起,你準備投降吧!」
錢眼嘿嘿一聲:「你走到今天還我指點的!學生還能高出師傅去?」
我假笑:「錢眼,沉舟側畔千帆過,別太得意了。」
錢眼笑笑:「杏花,你的小姐昨夜是否一夜未眠?」
杏花茫然道:「你怎麼知道的?」
我叫:「杏花!日後我的事不許告訴錢眼!」
錢眼嘎然一笑:「人家也沒睡覺,你有什麼要遮掩的?」
我聽了心裡一甜,但臉上生氣地說:「關你什麼事?你一晚上盯著人家嗎?」
錢眼大聲一嘆:「這就護上人家了!娘子啊!我想了你一夜,自然什麼都知道。」他在說謝審言!李伯笑,我臉熱,杏花呸道:「厚臉皮!」
錢眼笑著看著杏花,「我敢開口,怎麼了?娘子該喜歡才是。」他還在刺激謝審言!我扭過臉對謝審言說:「你別理他。」
錢眼更笑,「他本來也沒理我呀!」
我咬牙,「錢眼,你這歹徒!我給你找了份差事,還讓你把杏花娶跑了!現在這麼謝我。你等著,我早晚……」
錢眼哈哈笑:「知音,你還沒看清楚?你永無翻身之日了。就憑我昨天給你的那番話,你欠我一輩子的人情!」
我瞪眼:「誰欠了你?忘了怎麼才得了杏花了?誰幫了你?」
錢眼一哼:「是我自己把她追到手的!人家可不是你抓著的,我不幫你,你連人家的袖子都不敢碰!」
我抄起手邊的空茶杯擲了過去!本來該打錢眼,但離了他兩尺遠飛往別處,李伯一欠身,抓住了茶杯,繃著臉,恭恭敬敬地把茶杯給我放回到了面前。
錢眼看了看茶杯李伯抓茶杯的地方,嘆息說:「知音,你要是想讓我飛身去那裡挨你的茶杯,你就別指望了。也許你昨天碰了人家的袖子,人家有這種獻身精神……」
我喊道:「杏花,替我……」我說不出來,但杏花已轉身往錢眼背後拍了一下,錢眼大咳起來,趴在桌子上搖頭咳得喘不過氣來。杏花嚇了一跳,眼睛看向我。我說道:「李伯,給我劍,這時候,我肯定刺得到他!」錢眼抬頭,若無其事,看著杏花說:「還是我娘子疼我。知音只疼人家。」杏花又打了他一下,錢眼哼了一聲,依然壞笑。
我大嘆了一聲趴在了桌子上,把額頭放在肘上,不看他們了。他們一陣笑,然後說他們先走,讓我們隨後來。
聽著都沒人了,我才抬了頭。桌邊只謝審言靜坐在我旁邊。我出了口氣,自語道:「怎麼贏不了他了?」轉臉看著謝審言的面紗:「看看,我出不了手了。你簡直成了他的擋箭牌了。你該向他收銀子。」謝審言沒聲音,也沒動。我搖頭嘆道:「你這樣子總嚇得我心驚肉跳的,弄不清你是不是還想聽我講話。」謝審言點了下頭。
我看了他一會兒,面紗後,隱約有一雙眼睛也在看著我。我輕聲問:「是不是比以前快樂些?」他微點了下頭。我笑了:「那就好,你還會更快樂!我們的路才走了不到一半,到了李伯父母家,我們在那裡好好玩玩。但願李伯的父母不會像杏花的繼母一樣要把我賣到青樓里去,我們……」我向他囉里囉唆地講了半天,爭取句句用「我們」,根本不管他想不想聽。講得差不多了,問:「我們是不是該走了?」他等了一會兒才點了下頭。我笑著:「你剛才是醒著呢嗎?」他又點了下頭。
我起身,他也站起來,跟在我身後,往房間走。我突然感到背後有一種十分冰冷的敵意,不由得轉身四顧,謝審言也轉了身向旁邊看去。我沒看見有誰在看我,只感到門邊三個平民打扮的人有些古怪,可他們都低著頭,我沒再理會。我轉回身走了幾步,才發現謝審言還在看著大廳。我等了片刻,他才回了身,走到了我身後,停下等著我繼續走。我笑著說:「你也可以在前面走,我跟著你。」他沒說話。我一嘆氣,接著走向旅舍。謝審言等到我進了門,才離開。
換衣
回到屋中,我神思狂亂,幾乎要手足亂舞一番。有杏花在屋裡,我多少把持住了自己,可還是渾身沒著落,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杏花已經把簡單的行李都收拾好了,坐在床沿看著我,嘻嘻地笑。
這是種我從沒有體會過的陌生情感。我以前的戀情,根本沒有任何懸念和混亂。現在,我似乎變成了情感上的白痴,對我心中上下亂竄的甜蜜莫名其妙,束手無策。我怎麼會這麼高興?不是要去幫助他嗎?可知道他沒有睡覺,見他等著我吃飯,感到他走在我身後送我回來,我怎麼這麼滿足?
是不是因為他原來一直遙不可及,現在他突然容我靠近,我喜出望外?是不是我對他其實早就懷著好奇和尊敬,只不過因為怕他的憎恨,我從沒有正視過自己?現在他理我了,我被忽視的情感突然爆發,讓我一步升天,欣喜若狂?
我走到鏡子前看自己,鏡中的女子不能說是難看,可我突然又是一陣自慚:他不會喜歡我的樣子的!可他為什麼又願意讓我接近?
杏花見我在鏡前站著不動,笑著過來為我整裝,像知道我在想什麼似地說:「李伯說過了,小姐像是個不同的人。」我嘆了下氣。
杏花還是笑,「小姐總是擔心,謝公子可真的不是那麼……」她停下,咬嘴唇。
我微笑,「把錢眼的話都記在心裡了?」
杏花嘟囔著,「那個厚臉皮!」但她又正經地說:「小姐,真的。謝公子當初被打得血肉模糊都不出一聲。他那時在小姐問他是不是求饒時,哪怕是點下頭,也不會受那麼多的苦。錢眼是對的,過去他都挺過來了,現在小姐對他那麼好,不會傷到他的。」
我聽了心裡緊縮了一下,嘆道:「不是我傷他,是他自己的記憶會傷他。」
杏花又說「小姐,我都忘了以前的小姐了,一想起來,總是想到現在小姐的神情。謝公子也不會總想起從前的。」 我忽然有所悟,如果我能讓我的形象代替他記憶中的那個人的樣子,是不是總有一天,他想起過去就會想起我為他做的一切?所以我要大有作為,對他好,揮筆大肆渲染我的畫面,力求完全掩蓋以前小姐的罪行。
想到此,我笑了,仔細看自己的裝束,天氣熱了,我的胸部比較豐滿(補償了我前世平胸的缺憾),怎麼穿男裝都會露出痕跡。我今天穿了一件淺木色的女裝,裡面只用了一層布的護胸。我左右扭身,想做出一些富於魅力的姿態,但都十分生硬可憎,雙手總是沒地方放,杏花在一旁哈哈笑得彎腰。我放棄了,終於明白身材和風韻真不是一回事。
錢眼又在外面狼嚎,我們出門,錢眼伸手給我們提了褡褳。到門口,李伯和謝審言已經站在了幾匹馬旁邊。看著謝審言的黑衣,我心裡格外變扭,打定了主意,今天一定要讓他換衣服。
可生活中經常是這樣,稍微有點份量的問題,大家就難以啟齒。越重要的請求,越說不出口。先別說什麼你愛不愛我之類的,我心裡剛覺得我想讓他換衣服,就馬上膽怯不敢直接問他。他肯定不會點頭,我該怎麼辦?想想,只好先斬後奏了。
我戴上斗笠,問錢眼:「錢眼,你說是衣服管人呢還是人管衣服?」
錢眼扭過臉,「知音,高興糊塗了吧?當然是人管衣服。」
我問:「怎麼管法兒?」
錢眼叱道:「只聽說過人要換衣服,沒聽見過衣服要換人的。」他一停,哈哈大笑起來:「知音,你真沒膽子。好!包在我身上!」
錢眼一路打頭,到了街上一家服裝店鋪,我們都涌了進去,謝審言靜靜地跟在最後。錢眼四邊看看,嘆道:「真買不起啊!」
店家急忙過來:「這位客官,要買何等衣裳?」
錢眼痛苦地說:「自然是最好的那套男衫。」
店家喜笑顏開:「這就來……」
我聽見後面有聲音,回頭一看,謝審言轉身走了出去。我趕快跟了出去。他走出店門,站在一邊。我摘了斗笠,站在他的身邊。他不高興了,我可以感覺出來,忙輕聲說:「我不想讓你這大夏天的還穿黑色的衣裳,太熱,不舒服。我惹你不快了,對不起。」他沉默不動。
萬事開頭難,錢眼已經動手了,我現在只要耍賴讓謝審言接受就行,我接著說:「可是我看著你的黑衣服,心裡就難受。吃不下飯,睡不著覺,越來越瘦,手腳無力,頭暈腦脹,弄不好,命不長矣。」他微轉了身子,看著我,我看著他微笑著,最後再來一下子:「我知道你恨不能讓我早點死,再也不用看我的模樣。我也想幫幫你,告訴你一個殺了我的捷徑:今天你別換衣服,我看著你的黑衣服再難受幾天,你就見不到我了。」他慢慢轉回身去,不看我了,我輕聲問:「你換不換?」他微點了下頭。我低聲笑起來。
謝審言突然轉身重新進了店,我趕快跟了進去,錢眼正熱火朝天地和店家對一件做工十分講究的海藍色男衫討價還價,謝審言走到他們身邊,錢眼抬頭看他,謝審言抬手,指了一件粗布的白色長單衫,錢眼看向我,我撇了撇嘴角。錢眼嘆息說:「不要這件了,要那件。」店家大喊起來:「怎能如此?!這是最下等的粗衫,沒幾個銀兩。客官說要買件上等衣裝!」錢眼轉臉對著謝審言jian笑起來:「謝公子既然能給自己挑衣服,那為我們知音挑一件行不行?」我們都安靜下來,我的心開始跳,如果他轉身離去,我再也不理他了!
謝審言看了看,修長的手一指,是件淺粉色的絲綢女裝,裙擺飄逸,衣襟裙邊都用顏色相似的緞帶扦了邊,店家嘆道:「此是我店中最好的女裙,價為紋銀五十兩……」錢眼大喊:「太貴太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