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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0:18:27 作者: 清水慢文
    那人只笑著看著我,我裝不知道,放下筷子了才看著他說:「你一口都不吃,看來剛才要湊份子就是應個景。幸虧沒收你的錢,不然我還欠你的了。」全是雙關之語。

    他哈哈笑道:「你若說欠就是欠,你若說不欠就是不欠。」

    我一笑說:「欠不欠的沒什麼關係,關鍵是需不需要還。」又想到這些都是因欠了謝審言,心中暗嘆。

    他又看著我笑著說:「你若欠了我,可是要還?」

    我搖頭說:「我還不了,無以為報,所以還是不欠的好。」對謝審言就說不出這麼灑脫的話了。

    他靜下臉來說:「小姐這樣的言辭,女子中少見,可是學過什麼策辯之術?從師何人?」

    我微笑,「我天生短記性,讀了就忘,忘了還讀。學過些商學知識,但現在大約全還給了老師。」

    他叱了聲:「商人……」

    錢眼喜道:「難怪你一眼看透我,原來我們是同行!」

    我瞥了錢眼一下道:「我看透你不是因為我和你一樣,是因為我懂你這樣的人。不明白就別插嘴。」別讓他也攪進來,日後一起獲罪。

    那個「大約是」的皇帝輕哼道:「可見商人之心,路人可知。」

    我突然有了個念頭,古代中國都是重農輕商,如果給他講些現代商業理念,也許他尊敬我的所學,就能放我一條生路。就笑著看著他說:「我對此倒別有體會,可不可以讓我說說我的理解?」

    他重看著我說:「小姐想說的,自然是有趣的。」

    我忙搖頭:「我為人十分愚笨,記不住聖賢之書。只能憑些自己的揣摩。你幫我看看對不對。人大多能幹好一件事,那是其人之專長。比如有人最擅長紡織,如果她全天都紡線,可以得到三大筐。又比如有人最擅長磨麵,如果她全天都磨麵,可以得到三大缸面。可人無完人,她們不能兩者皆精。如果她們又要紡線又要磨麵,因為總要干件自己不擅長的事情,每個人每天只能得到一大筐線和一大缸面。如果你有安排她們工作的權利,你會讓她們怎麼工作才好?」

    他帶著寬容的微笑說:「自然是讓擅長磨麵的人天天磨麵,讓擅長紡織的人天天紡織。這樣總得三筐紡線,三缸面,比她們身兼二職所總得兩筐兩缸要好。此所謂物盡其用,人盡其才也,按聖人所云,誠如是,天下為治,王道樂土矣。」一副教導我的樣子。

    我笑了:「如此英明!那麼廣而及之,是不是該讓擅長絲綢之人專長絲綢,擅長農作之人專長農作?」

    他微點頭說:「當是如此。」

    我說:「那絲綢之地也需農作之物,那農作之地也需絲綢之品哪。」

    錢眼得意地插嘴說:「那不就靠我們商人了嗎!」

    他臉色微變說:「商人謀利欺人,不事勞作,卻取中間利潤,坑害兩頭,肥己私囊。」

    我笑著說:「那是因為商人不夠多!」

    他冷冷地看著我道:「何出此言?」

    我認真地說:「東方不亮西方亮,山不轉水轉。試想,如果滿地都是商人,他們必然互相競爭比價,農人就可以選擇出價最高的人賣出他們的產品,而買家就可以選擇去買最便宜的東西,中間的利潤就不會那麼高,商人所得就成了他們奔波勞苦的報酬。他們成了潤滑之油,讓兩地的產品互換交流,允許大家都干自己擅長的事,天下的物產就比沒有商人要豐富許多。」這些是現在生活的常識,但在古代就是奇談怪論。

    錢眼忍不住又說:「對呀!舉個例子,誰現在還自己造繡花針?有那功夫不去干點別的?就是靠商人才能省了大家許多功夫啊。如果商人更多,那東西就更多呀。」

    那個至尊寶說道:「要那麼多商人何用?民眾所需有限,何必讓人慾求無度?!」錢眼似忽覺異樣,馬上低頭,不再說話。

    我看著他說道:「其實,商人的存在不是個道德問題,是個功利問題。如果因為有了他們,人人能盡力發揮所長,物資豐盛,讓民眾富有,國家稅收就會增長,那麼他們就起了利民利國的作用,為何要限制他們呢?」我簡直就是資本主義的宣傳員了,但現在只能顧一頭,儘快把他辯倒,我能活命。

    他半眯了眼睛說:「國家的稅收,不是要憑商人之力才得增長。自古都是以重稅增加朝廷收入。」

    我微嘆道:「苛稅猛於虎,亂世起於民不聊生啊。所謂民富國才強盛。關鍵不是重稅,而是民富。試想,如果民眾有一百錢,抽稅八成,國家才得八十錢,民眾二十錢不能為生。可如果民眾有一萬錢,抽稅二成,雖是輕稅,可國家得兩千之資,遠勝八十之錢。民間尚有八千,足讓人生活富足。人們安居樂業,國家自然安康。」

    他眼神有些渙散,說道:「自古聖人力排經商之路,倡導農桑,必是有因。」

    我知道他已經大半接受了我的說教,趕忙鞏固道:「我並沒有說廢棄古法,但時代不同,聖人也說要因勢利導(這是誰說的?)。自當遵從古法,重農重工,可也不必枯守舊例,嘗試重商多商,也是輔助農桑。商業如一隻無形的手,能運轉調配,補缺拾遺。若民疲憊,更當輕捐輕稅,讓民修養生息……」到底也上了四年商科,經濟學多少記得些,講來倒十分順暢。

    他打斷我說:「你從何處聽得這說法?」

    我忙笑著說:「我夢中常遊仙境,聽大師們評講人世紛紜,也讀過他們的仙書妙語。可惜我讀了就忘了,學不致用,只存了這麼點理解,就用這來抵償你要湊份子的虛情假意可好?」我現在懷疑古代那些託詞天上傳言的人都是我這樣的,在危險之中,拉著個仙境的幌子,給自己鋪一條逃路。

    他目中如炬光芒,可淡淡地說:「你講了這些,是指望能全身而退嗎?」讓我透心涼!

    我趕快使勁眨眼,人們說我這麼幹時,顯得特純潔,「你在說什麼?你不是來湊份子的嗎?我沒收你的銀子,你不高興了?」什麼叫恩將仇報啊!我白給他上課了,皇帝都是白眼狼。

    他輕笑了下說:「你既然沒接我的銀子,也許哪日可以過府,我也好還你這次長談之誼。」他眼裡又似乎有了那情意款款的和藹。

    我幾乎嚇蒙過去,這是矯枉過正了。我可不能進他的府,進去容易,出來就不容易了。那不是人去的地方啊!出個門都不行,一輩子擔驚受怕……忙笑得溫暖人間地說:「我是個無用之人,愛在外面瞎逛。胸無大志,目光短淺,沒幾個人看得起我。你待我是個朋友,我當然會應邀與你相談,說不定還能助你一臂之力。過去我也遇到不以朋友之心待我的人,我一走了之,恨不能逃到異界靈鄉,反正我就是從那裡來的。」誰不是從那裡來的?我是在以死相拒,裝神弄鬼,可臉上笑容不減。

    他的和氣勁兒沒了,半晌,狠盯入我的眼睛說:「你又能如何相助?」

    我深吸氣閉眼感覺著他的思緒,無詞的言語湧現在腦海。我雖不知真假,但這時,舍此無它,只有冒一下險了!我睜眼看他,起身附耳過去極低聲地說:「你所思西方之役,若現在強行,凶多吉少。」別人都該聽不見。我馬上坐回來,見他臉色大變,視我如鬼魅,看來我說對了!我心裡大舒了一口氣,又忙笑:「我時有時沒有,今日我們有緣,我才有這麼個感覺。明天就不見得有。我一害怕,憂傷,反正不高興吧,就也沒了。」別強迫我!

    他眼睛看著我,好久,臉上顯出薄笑,字字是釘子地說:「誰曾想太傅之女竟是如此睿智。」

    我大驚,眼睛睜得老大,他竟然知道我是誰!全家人的命就在我手裡了!就又眯了眼努力笑道:「你認得我是誰,幹嗎不告訴我呀?!我還把你當個朋友,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有點咬牙切齒的意思。

    他看著我又微笑了:「你是真的不認識我了?」似乎得意了些,看來他知道把我震了。

    我嘆一聲說:「我一場大夢,前事盡忘!結果就經常被人耍著玩,還睿智呢,我都成了白痴了!」

    他出聲笑了,說道:「你十分有趣,日後娶你的人,大概得有些膽量。」他似乎無意地瞥了謝審言一下。此時四周已經一片寂靜,桌子邊的人都深低著頭。話里提到國家稅收了,大家自然都明白了。

    這時可不能後退,只有裝到底,我甜笑道:「朋友幹嗎用的!我還指望著我日後看上了誰,自己追不著,找你幫個忙,給我做個月老。我好事得諧,心情歡暢,還能多知些奇妙的天意,給你幫幫忙。不然我鬱鬱寡歡,短命早逝,誰常來說這麼一兩句不明底細不知真假的話,讓你聽了一笑呢?」反正我是耍賴撒嬌,尋死覓活了。

    他看著我半天,終於說:「竟有隻想當我朋友的女子,倒也不錯。」他站起來,大家同時紛紛起來,他說道:「日後有緣再聚。」

    我也站起來,笑著說:「有幸相識一場。」我可不想再聚了!今天死裡逃生,我已經知足了。

    他淺笑了一下,轉身走了出去,一大幫人嘈雜而出。

    真相

    看著他們都出去了,我長長地呼出了口氣,跌坐了下來。開始瑟瑟發抖,抱了雙臂在胸前,縮了脖子。

    桌子周圍的人都頹然坐下。我抬眼看,李伯臉色煞白,錢眼賊眼瞪得溜圓,杏花眼中有淚,謝審言開始一個勁兒咳嗽。

    我苦笑著對李伯說:「李伯,我錯了!我比你們原來的小姐還能惹禍。她只不過害了謝公子一個人,我差點害了咱們一大家子!」

    謝審言連續的咳嗽突然大聲起來,李伯看著我顫著音說:「小姐,我平生從沒見過你這樣大膽的女子!」停了片刻,他補充道:「你可以隨便騎馬,我不會被嚇死了。」

    錢眼開口道:「你這是害我呀!我不過是想插個台,還放了銀子。過去我貪便宜的時候沒出過事,這次沒貪便宜,差點兒沒命了。早知道,我還是應不改初衷啊!被你趕走也比被人砍了頭強。」

    我知道對不起他,就說道:「我讓你別說了,你自己要多嘴的。」

    錢眼短眉毛一挑:「這種八百輩子遇不上的風險誰能想讓你碰上!我覺得我就夠不露真相的了,哪知道還有更厲害的高手。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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