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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0:05:06 作者: 明開夜合
    孟遙笑一笑。

    文案是她一手完成的,比稿能通過,她當然也是與有榮焉。

    很長時間了,她的生活就是悶在大缸里的一缸子死水,只有工作上的一點微小成就,才能讓它稍微泛起點波瀾。

    晚上,項目組的人聚餐慶祝。

    林正清撒得開,場面讓他搞得很有氣氛。

    一輪酒敬完,林正清坐回位上,他座位跟孟遙挨著,他挑了一箸菜,胃裡墊了點食物,微微偏頭看了看孟遙。

    她正聽著一桌子人聊天,臉上看不出多少的表情,似乎是饒有興味。但她也只是聽著,即便話題插得上嘴,也從不開口。

    他觀察孟遙很久了,她是個情商高的人,能跟公司所有人都維持表面和諧的工作關係,但她進來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卻從沒有跟誰刻意走得很近。

    「孟遙。」

    孟遙轉過頭來。

    林正清目光在她清亮的眼睛上定了一會兒,突然有點語塞,笑一笑說:「是不是不習慣這樣的場合?」

    孟遙笑說:「還好。」

    林正清喝了酒,臉有些發熱泛紅,「你覺得現在這工作怎麼樣,喜歡嗎?」

    「我覺得很適合我,跟著大家能學到很多東西。」

    場面話,官樣文章。問她喜歡不喜歡,她答適合不適合。

    林正清笑一笑,沒跟她計較,轉過頭接著吃菜。恰有一個問題提到他,他便接過話茬,仍舊跟大家喝酒聊天。

    吃完飯已是九點,大家各自打車回去。

    林正清跟在孟遙身旁,腳步有一點兒踩不到實處。

    孟遙說:「你住哪兒,我用打車軟體給你叫個車。」

    林正清看她一眼,燈光下,她看著安安靜靜的,明明日常接觸下來是個有些寡淡的人,但好像就是因為她那一點不合群,一點抗拒,讓她特別的勾人。

    「孟遙。」

    孟遙看他一眼。

    「陪我走兩步,我去路口打車。」

    夜裡起了一點兒風,旦城四季分明,十月一到,天就漸漸的轉涼了。

    燈光下,她一縷髮絲讓風吹起來,飄在臉頰旁。

    林正清發現,她側臉也很是好看。

    兩個人並排走著,鞋底踩著地面,發出輕微的「噠噠」的聲響。

    林正清不說話,孟遙當然更不會主動說話。

    路口眼看就到,林正清停下腳步,「……想跟你說件事。」

    這話,語氣比平日裡多了幾分拘謹。

    孟遙看了林正清一眼,他深深呼吸了一下,臉上浮現出一絲的侷促。

    她心裡隱約有感覺,極怕他捅破了以後尷尬,笑了笑,半開玩笑地說:「林組長,你現在喝了酒,你說什麼,我都要對信度打個折扣。」

    林正清頓了一下,笑一笑,「……也是。」

    孟遙邁開腳步,接著往前走,林正清跟上去。

    「我跟你說過我家裡的事嗎?」

    林正清搖頭。平常要從孟遙嘴裡撬出點私事,比登天還要爛。

    「我是單親家庭,父親在我八歲就去世了,現在家裡妹妹還在念書,還有一個有心血管疾病的外婆,每周得吃上千塊錢的進口藥。」她微微抬頭,看了看前方的路燈,「……所以,有這樣的家庭,我走不了多快。很多問題,我沒有精力去考慮……」

    語氣平平淡淡的,卻有一絲極苦的味道。

    她態度擺得很清楚,不管門檻立在這兒,是為了拒絕人,還是篩選人,總歸是立了一道門檻。

    林正清說不出話來,心裡有點為自己這段時間的一些言行感到後悔。

    「到了。」孟遙笑了笑。

    林正清還沒來得及反應,已有一輛亮了綠燈的計程車朝這邊駛過來,孟遙招了招手,替他攔下。

    林正清看著她,「那一起走吧,先讓車送你。」

    孟遙擺擺手,「不順路,我去對面攔車。」

    林正清上了車,不放心,又囑咐一句:「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孟遙回到家,先洗個了澡,把髒衣服扔進洗衣機里。

    她晚上沒吃飽,想起來冰箱裡還有點速凍水餃,去廚房煮了,端回自己房間。

    她是與房東合租的,房東是一對夫妻,男的時常出差,女的一周有一半時間在女兒家裡住。房租兩千,她住的南臥只有十來平方米,和房東共用廚房和客廳。

    孟遙坐在桌前,隨便抽了本書,邊看邊吃。

    看了兩行,沒什麼興致,嘆了聲氣,把書合上扔到一旁。

    吃完餃子,去廚房洗完,剛開了水龍頭,聽見房間裡傳來手機的響鈴。

    孟遙趕緊關上水回屋接電話,一看來電人,愣了一下。

    她接起來,「餵」了一聲。

    那邊打了聲招呼,也靜了一會兒才開口。

    丁卓聲音聽起來和平常一樣:「今天方瀞雅過來,跟我說碰見你了。」

    「嗯,跟她競爭同一個項目的。」

    「結果不錯?恭喜。」

    孟遙道謝。

    她聽見那邊安靜了下,接著是非常細微的「咔」的一聲,然後是呼氣聲,她猜丁卓是點了一支煙。

    「這段時間在跟著導師忙,一直沒空問,你手恢復怎麼樣了?」

    「還可以。」

    「過個三四天,記得去拆線。」

    孟遙說好。

    丁卓沒再說話,但也沒掛電話。

    她聽見那邊的呼吸聲,好像就在耳畔。

    沉沉,一聲又一聲。

    窗戶沒關,風把窗簾吹起來,又「啪」一下打向窗欞。

    孟遙伸手,手指無意識地在放在桌上的檯曆本上打圈,她目光定在今天的日期上,突然意識到什麼,心裡算了一下。

    哦,今天是曼真百日忌辰。

    孟遙頓覺心裡發苦,一半為曼真,一半為自己。

    電話那端安安靜靜的,房間裡也是。

    此刻,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不知道丁卓在想什麼。

    她只知道,她也太冷了,暖不了他。

    許久,孟遙受不了這種被自己摁下去又生出來的委屈和苦澀,終於主動開口,聲音有點啞,「還有什麼事嗎?」

    那邊輕咳了一聲,「沒什麼事了。」

    檯曆本上,下周有一天被圈起來,孟遙看了看,很平淡地說:「我下周要去外地考察,如果你要聯繫我的話,等過了這一陣吧。」

    丁卓說了聲「好」。

    孟遙有些木然地讓自己別去多想。不管丁卓是為了履行一點同鄉之誼的義務,或者僅是為了想起曼真的時候,身邊能有個懂他的人。

    他所做的,都不是她所想的。

    有些事當斷不斷,沒什麼好處。

    人不容易死心,一點螢火之光,也能生出幻想,以為靠著這就能度過寒冬。

    第13章(13)阮恬

    氣溫一天比一天低,十月末的一場雨下,旦城漸漸顯出幾分冬天的肅殺之氣。

    那通電話之後,丁卓一直沒再聯繫孟遙。他也不蠢,當然能聽出來孟遙話里的意思。

    丁卓早起去醫院上班,先巡視了一圈病房,回到值班室。果不其然,沒過多久,方競航就跑過來了。

    但和以前不同,方競航垂頭喪氣,在丁卓面前坐了半晌,卻一句話也沒說。

    丁卓瞥他一眼,「怎麼了?」

    方競航嘆了聲氣,「昨天又會診了一次。」

    「聽說了,結果怎麼樣?」

    醫院多次會診,是為了一個叫阮恬的小姑娘。阮恬今年19歲,患有嚴重的先天性心臟病,但由於小時候沒及時治療,先心繼發肺動脈高壓,並最終發展成為愛森曼格綜合徵。專家多次討論,還是認為手術治療很有風險,即便能度過圍手術期,術後殘存的肺動脈高壓,仍有可能會威脅她的生命。目前最有效的治療方案是心肺聯合移植,但供體較少,圍手術期死亡率高,術後生存率也低。

    專家意見分成兩派,一派認為,畢竟小姑娘才19歲,要是有合適的心肺供體,還是應當試一試手術治療;另一派認為,阮恬家境不錯,不如利用靶向藥物控制病情,做保守治療。

    阮恬剛來醫院那會兒,就給心外科的醫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則因為這個小姑娘著實長得漂亮,用方競航的話來說,就像16歲時候的劉亦菲;二則是雖然患有這麼重的心肺疾病,她卻比任何人都開朗,隨便一句話就能逗得她咯咯亂笑。

    那一陣,方競航常跟他感嘆,這麼漂亮一個小姑娘,又「阮」又「恬」的,眼看著卻活不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上天到底是公平還是不公平。

    然而久而久之,方競航跟阮恬接觸漸深,卻再也不說這樣的話了。

    丁卓手裡的筆點在紙上,半天沒有落下一個字,過了一會兒,他問方競航:「那你是希望手術還是保守治療?」

    方競航頭擱在椅背上,重重地嘆了聲氣:「……不知道。」

    「老方,我還是那句話,你自己要注意分寸,阮恬只是你的病人……」

    「她很依賴我,很多次了,問我他這個病到底治不治得好?我真是不想騙她,但又不忍心告訴她實話……」

    丁卓突然十分想抽菸,忍了一會兒,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老方,我是過來人。真的,你沒必要越過這條界限,到時候自己給自己添堵……」

    方競航抬頭看他,「你現在還想著蘇曼真嗎?」

    丁卓眉頭微微蹙攏,沒答。

    「界限不界限,有個幾把用。難道她作為我病人,一命嗚呼了,我心裡就能好受點兒?」

    丁卓也有點煩躁,「那你他媽能不能有點兒職業操守,別給你病人增加心理負擔。」

    方競航無言以對,拿手掌抹了一把臉,起身走了。

    丁卓重新提起筆,只寫了兩個字,心裡一股煩悶橫衝直撞。他把筆扔了,拿起擱在桌面上的香菸和打火機,起身往外走。

    外面刮著四級北風,天陰沉沉的,應該是要下雨。

    丁卓點燃煙,猛吸了一口,把清冷潮濕的空氣,一併吸進肺里。

    抽了好一會兒,慢慢冷靜下來。

    他蹲在台階上,看著夾在指間的香菸冒出一縷縷淡淡的青煙,猩紅的火星漸漸被菸灰淹沒。

    不知怎的,就想到中秋那天晚上,被孟遙放飛的孔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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