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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2 00:05:06 作者: 明開夜合
丁卓向停車場走去,路面映出斑駁的燈光和樹影。
孟遙心裡生出一種燒灼般的焦慮,然而她仍然沒有動,站在原地,等他過來。
沒一會兒,一輛黑色別克駛過來,在路旁停下,丁卓搖下車窗。
孟遙拉開后座車門坐上去。
路有點堵,走一段停一會兒。沒人說話,車裡很安靜,只有引擎運作的聲音。
孟遙微眯著眼,看著路燈一盞一盞往後飛逝。
丁卓開了車窗,沉聲說:「我抽支煙。」他降了車速,從儲物格里拿出一包香菸,抽出一支點燃。
風颳進來,騰起的煙霧迅速吹散,有幾縷飄到跟前。
孟遙揉了一下鼻子。
丁卓抽菸的時候,越發顯得沉默疏離。
孟遙把目光轉向車外。
沒一會兒,到了小區附近,丁卓問:「怎麼走?」
「直走,紅路燈路口右轉。」
到小區門口,孟遙說:「就停在這兒吧,外來車輛不能進去。」
丁卓踩了剎車。
孟遙說道:「謝謝,你回去注意安全。」
丁卓點一點頭,「你在旦城要是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可以給我打電話。」
這話,客客氣氣的。
孟遙笑一笑,同樣客氣道,「好的,謝謝。」
她拿上傘和包,拉開右邊車門,下了車。
她站在路邊,擺了擺手,看著車輪動了,轉身回去。
到門口,腳步頓了一下,沒回頭,接著往裡走。
隨後一段時間,公司接了藍天集團的一個策劃案,孟遙跟著林正清,第一次著手正式的項目。
早期要先出一個開題報告,林正清讓她先試著寫寫練手。
孟遙從前沒做過這個,但她有自己的辦法,無論做什麼類型的文字工作,先從收集資料著手。
花了三天時間,孟遙把成稿弄出來,交給林正清看,林正清翻了一遍,笑了笑,也不發表評論,「下午有沒有空,我們去銀辰大廈考察考察。」
銀辰大廈是旦城東城區的一個地標性建築,共有一百層,九十九層是觀光層。
但由於地理位置不好,銀辰大廈自開盤以來就在虧損。當年為了建這樓,政府把周邊好多地方都拆了,其中不乏居民極有感情的一個百貨大廈。犧牲頗多,卻收效甚微,藍天集團虧了三年,也扛不住了,打算撤資,把這樓轉出去。如今找策劃公司,只是死馬當作活馬醫的最後一步。
下午,林正清開著車過來,載上孟遙和另一個同事一去道銀辰大廈。
進去,先看見促銷廣告,中秋鉅惠,如何如何。
林正清笑說:「都快忘了馬上就中秋了。」
他也不看孟遙,只問另一個同事,「中秋什麼安排,要不大家一塊去澳門玩?上回做的那個項目,現在搞起來了,負責人一直想請我們吃飯。」
同事便說中秋要去丈母娘家吃飯。
林正清這才看向孟遙,「孟遙,你呢?」
孟遙笑說,「可能得回家吧。」
林正清還要再說什麼,藍天集團負責接待的人打來電話,他接完,說道:「走吧,直接上九十九層。」
工作日,又是上班時間,九十九層沒有一個遊客。
四面都是落地玻璃窗,孟遙小心翼翼走到觀景台,升長脖子往下看了看,巨大的層高讓她有點眩暈,只得將目光投向遠方。
天有點陰,灰沉沉的,看出去的景色並不好。
林正清走到她身後,笑問:「怕不怕?」
「還好。」
孟遙轉身,要下觀景台。
林正清伸出手,正打算扶她,孟遙已避過去,跳下台子。
林正清收回手,摸了摸鼻子。
參觀完了九十九層,接著去逛下面的商場。
孟遙看月餅都在做活動,忍不住買了幾盒。林正清要幫忙付帳,孟遙攔下來。
林正清也沒勉強,笑問,「怎麼買這麼多?」
孟遙淡淡解釋,「給家裡的幾個親戚。」
回去路上,林正清問孟遙對下午的考察有什麼想法。
孟遙想了想,「裡面看外面不好看,外面看裡面也不好看。」
林正清笑說:「有點兒到點子上了,你再回去想想,明天頭腦風暴的時候展開說一下。」
到了地鐵站,同事下了車,孟遙也準備下去。
林正清說:「坐著吧,我送你回去。」
「坐地鐵挺方便的,不用了。」
「你手裡不提著東西麼。」
同事看兩人爭來爭去,眼神就有些曖昧了,笑道:「我趕時間,先走了。」他「砰」一下把門關上。
這一下,孟遙要是再去拉門,就顯得有些矯情。
路上免不了要交談,幾次林正清要把話題往孟遙自己身上扯,都被孟遙繞開了。
快到小區了,孟遙讓林正清停車,「我就在這兒下吧,進去是單行道,不好掉頭。」
林正清把車停下,孟遙道謝之後下了車。
她走出去幾步,發現林正清車沒動,心裡生出點兒警覺,停下腳步。
過了片刻,林正清發動了車子,她這才邁開腳步,邊走邊留了個心眼,確定林正清確實沒跟著她,才往小區方向走。
男人太過遊刃有餘,多半並沒有多少真心。這道理,孟遙很清楚。
第二天早上,孟遙把幾盒月餅寄了回去,又給家裡打了個電話,叮囑王麗梅給蘇家送兩盒。
她晚上整理資料到太晚,在地鐵上有點犯困。怕睡過頭,定了個十分鐘的鬧鐘。頭靠著旁邊的玻璃擋板,閉眼打瞌睡,思緒飄散,飛得很遠,忽覺包里手機一震。
她倏地醒過來,以為鬧鐘響了,掏出手機一看,才發現是條簡訊。
丁卓發來的。
「中秋你回家嗎?」
孟遙愣了一下。
她以為,上回那兩句客客氣氣的場面話以後,兩人不會再有什麼聯繫。
過了一會兒,孟遙才回復,「不回。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我幫忙?」
等了片刻,沒再回復。
孟遙鎖了屏,把手機捏在手裡。
又過了一站路,手機忽持續振起來,是丁卓打來電話。
孟遙忙接起來。
「不好意思,剛有點事。」隔著電話,他聲音聽著有點不一樣,好像更沉一點。
孟遙說沒關係,又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事。
「如果你回去的話,本來想讓你幫忙帶點月餅,」丁卓頓了一下,「給陳阿姨他們。」
孟遙垂下目光,「公司有事,我估計沒時間回去。」
丁卓靜了片刻,「朋友送的冰皮月餅,估計不能寄,你要是不介意,拿兩盒去吃?還有,上回你幫忙捎的臘腸,我不做飯,一直在冰箱裡放著……」
孟遙心裡忽然覺得難受,忍不住打斷他,「謝謝……其實我也沒怎麼下廚。」
那邊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兒,丁卓說:「好。那打擾你了。」
他說了句再見,掛了電話。
孟遙把頭靠在隔板上,閉著眼,忍不住嘆了聲氣,一陣沒來由的恍惚,好像所有的線頭全散了,抓不住。
他坦坦蕩蕩,無所顧慮。可她卻未必。
第7章(07)中秋
這一通電話,丁卓沒有太放在心上。一天24小時,不是在手術室就是在病房,剩下的時間才有可能是躺在宿舍那張床上。
太忙,以至於沒有多的精力去操心其他。
早上一輪病房查完了,他終於能去值班室歇口氣,過會兒還有台手術,主刀的是他的導師。
旦城醫科大附屬醫院在旦城能排進前三,大醫院晉升慢,他去年剛考過了主治醫師,但還是得被當作住院醫師用。不過因為導師是主任醫師,他時常能跟著上手術台,大手術能混個三助,小手術導師就丟開讓他去練手。普外科雖然年輕醫生多,但病人也多,平均下來這樣練手的機會並不少。
相比而言,方競航待的心外科就艱難得多。一則病例少,二則手術大,平常fèng針的機會都一群人跟著搶。
丁卓剛在值班室待了沒多久,方競航就過來了。
他每天都要來報導一次,普外的護士們早已見怪不怪,甚至喜聞樂見。
方競航跟丁卓是大學同學,本科的時候睡上下鋪。這麼些年,他這人腦子不見長,臉卻是越來越好看了。從大一開始,方競航身邊鶯鶯燕燕就沒斷過,但他深諳兔子不吃窩邊糙的原則,所以從不對心外的護士下手,而是跑來普外拈三搞四。
「這是普外,你他媽能不能好好在你心外待著。」
「我他媽是過來有事,你這人能不能不要把凡事都想得這麼齷齪。再說了,這一大桌子菜,也沒見你動啊?你不吃,也不許別人動筷子?」
丁卓懶得理他。
方競航先去找護士長辦完事,臨走前又來值班室,「我妹三令五申讓我叮囑你,冰皮月餅容易壞,你趕緊吃了。」
丁卓沒什麼情緒地「嗯」了一聲。
方競航立了一會兒,「那我回去了,一會兒有個會診。」
丁卓問了一句:「給誰會診?」
方競航一頓,「還能有誰。她手術不能再拖了……」
丁卓有話想說,但到嘴邊卻只剩下一句,「老方,你注意點分寸。」
方競航沒應,轉身走了。
下了手術,丁卓去食堂吃飯,看見方競航跟在幾位專家身後進來。
方競航也看見他了,打了飯以後到他對面坐下。
丁卓上午體力消耗大,沒心思說話,先扒了幾口飯才緩過來,抬頭一看,方競航面前那碗紅燒肉幾乎一筷子都沒動。
「會診結果怎麼樣?」
方競航嘆了口氣。
丁卓也不知該說什麼。他這人,既不善於講道理,又不善於安慰人。
方競航潦糙吃了幾口,端起餐盤,「我先走了。」
丁卓點了點頭。
吃過飯,回科室之前,丁卓先去外面抽了支煙。
前一陣連續下了幾天的雨,溫度降下來,到正午,陽光也不覺得熱。
前面空地上,有個年輕姑娘正攙著一位穿病號服的老人慢慢遛彎。
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他盯著看了很久,直到兩個人消失在空地的那一頭。
生活像一潭水,有人隨手撒了一把石子,泛起的漣漪,如今也漸漸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