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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22:27:20 作者: 喻言時
    陳清源能執著,勸不動。霍承遠邁開長腿走到他身側,拍了拍他肩膀,「先去換身衣服吧。你還要照顧滿滿,別把自己弄感冒了。」

    不愧是學醫之人,心思細膩,說話最是懂得拿捏分寸。霍承遠這話無疑是抓住了陳清源的軟肋。他最擔心梁滿滿,也只有梁滿滿的安危才最是能勸服他。

    「是啊,我還要照顧滿滿……」陳清源呢喃低語,站起身,遊魂一般,「我這就去換衣服……」

    發生這樣的事情,最愛的人處於危難時刻,他手裡卻捏著別人的生命,不能及時趕到。又失去自己的骨肉,不被梁滿滿原諒。陳清源所承受的其實一點也不比女盆友少。

    年輕男人的背影顯得那麼單薄、孤獨,宛若一道稀薄剪影,隨時可能被風吹散。明明頂天立地,此刻卻低至塵埃。

    看到陳清源,眼前同樣的場景回放。霍承遠倏然一愣,似乎跨過漫長的時間長河而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他當初也曾迫於現實而做出了對那個人最殘酷的選擇。

    如今他右手受傷,再也不能握手術刀。被迫離開自己最熱愛的手術台,被迫放棄自己最熱愛的職業。身旁再無那人的歡顏笑語。他變成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

    這就是報應!

    醫者從來不易。各中艱苦辛酸,除了過來人,又有誰能夠感同身受?

    第六十四章

    窗外雨聲淅淅瀝瀝, 黑夜猶如一頭懶洋洋的沒精打采的野獸橫亘在這座城市上空。

    病房裡靜謐無聲, 將雨聲稱得愈加清晰, 聲聲入耳。

    突然「吧嗒」一聲脆響, 門鎖鬆動,有個人走了進來。

    梁滿滿背對著門躺著,面朝窗戶,透過一層稀薄的光線, 正盯著玻璃上的雨珠發愣。耳畔傳來明顯的腳步聲, 她下意識氣急敗壞地說:「不是讓你滾麼?你還來幹嘛?」

    「滿滿。」霍承遠喚一聲,朝她走過去, 「是二哥。」

    「二哥。」梁滿滿這才翻過身子,看向霍承遠,「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不回去休息?」

    「放心不下你就來看看。」

    「他呢?」

    「還在外面守著呢。」

    梁滿滿躺起來,動了動乾澀的嘴唇,「二哥,給我倒一杯水。」

    「好。」霍承遠立馬就拿起床頭櫃的玻璃杯,走到飲水機旁給她接了杯熱水。

    梁滿滿接過,小心翼翼地抿了兩口。溫熱的暖流瞬間遍及全身。

    可惜她還是覺得好冷, 從頭到腳,由內而外都泛著寒意。

    霍承遠往她跟前的凳子上一坐,曲起一條長腿, 開口說:「滿滿深究起來, 這件事怨不得他。你也知道那是一個車禍重傷的病人,當時就只有他一個主任醫師, 病人的血運又不好,即使他一早就知道你的事情,他也不可能放下手頭的病人,趕來救你。更何況事發當時,他正在手術台上,毫不知情。你就因為這樣而選擇跟他分手,對他來說根本不公平。你深知他對醫生這個職業的熱愛,又何必強人所難讓他放棄呢?」

    梁滿滿手裡端著玻璃杯,滾燙的熱度熨帖著她的手心,她的手指不自覺摩挲杯沿,扯了扯嘴角,「二哥,他找你來當說客了?」

    「不是,這些話是我自己想說。滿滿,二哥很清楚他此刻的煎熬和無奈。因為當年二哥也遇到過同樣的情況。我和溫涼當年就是類似的原因分手的。當年高考,她哄著我報了醫科大學,自己卻一聲不吭跑到紐西蘭留學去了。我等了她四年,四年後她回國和別人合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我們又重新在一起。可後面我們還是分手了。因為她說她受不了我沒日沒夜加班,受不了我沒時間陪她,受不了我總是把病人看得比她還重。那個時候她媽媽病重,需要肺移植才能續命。而我當時是省人民醫院心肺移植方面最好的醫生。她將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手術當日,我在去醫院的途中遇到大型車禍。我因為在現場搶救了一個重傷傷員而耽誤了時間。最終錯過了她媽媽的手術。由同院的另一個專家主刀。移植手術很成功,可術後她媽媽出現排異反應和併發症,多器官迅速衰竭,最後去世。因為這個她恨死了我。雖然我一再向她解釋這是意外,是不可逆的因素。可她始終認為,如果是我主刀的話,她媽媽一定不會出現這種情況。是我間接害死了她媽媽。我也很恨自己。為什麼手術當天不能早點出發。如果早點出發,我就不會遇到車禍。也不會耽誤她媽媽的手術。我們倆也不會因此分開這麼多年。可如果事情重現,我還是會毫不猶豫選擇救那個病人。不為其他,只因那是一條人命。」

    霍承遠頓了頓,繼續說:「滿滿,當初你追陳清源的時候,我就提醒過你,醫生這個職業遠沒有你所看到的那麼光鮮亮麗。醫生的工作很忙,很累,沒有時間陪伴家人,甚至有些時候他們還會迫於現實,做出一些讓自己很痛苦的決定。可你怎麼回答我的?你說你不在乎,你能夠為自己的決定負責。那麼現在是怎麼一回事?後悔了嗎?我一直都讓你不要輕易開始,你以為我僅僅只是隨口一說?」

    難怪霍承遠後來會一聲不吭跑去當無國界醫生,一連好幾年都不回國。難怪今年回國了也不重新回省人民醫院工作,明明那裡的平台才更好。而是來了第一醫院的胸外科。

    她一直都知道二哥心裡有人。而且是他很愛很愛的人。最早在第一醫院附近新開的那家川菜館外,霍承遠勸她不要義無反顧,一頭扎進去。讓她想清楚是不是真的做好要找一個醫生當男朋友的準備了。

    他當時的表情那麼深邃幽邈。那個時候她就隱約察覺到二哥是意有所指的。

    只是她沒想到這背後的真相遠她想像中還要慘烈。他們竟然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分手的。

    溫涼其人她並不陌生,高中時還打過幾次照面。溫涼和霍承遠是高中同班同學。梁滿滿當年和他們同校。比他們小兩屆,她也見過溫涼。她只知道這兩人高中時有過那麼一段青蔥小戀愛。霍承遠那會兒還讓她在乾媽面前打馬虎眼,不能讓乾媽知道他早戀。後來溫涼去了紐西蘭留學。她就再也沒聽過她的消息。沒想到這姑娘和二哥後來還有過這麼一段。

    霍承遠該是有怎樣的深愛,才能遠走他國多年,獨自療傷。他又該是怎樣的深愛,才能獨自沉默這麼多年,絲毫不曾向旁人提及。

    原來每個人都不容易。我們都默默承受了很多。卻依舊要強顏歡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生活。

    我們看上去最平凡普通之人,其實也有那麼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可是這又能如何,她不是二哥,她和陳清源也不是二哥和溫涼當年的情況。

    「二哥,道理我都懂。可我就是做不到。比起我自己所承受的壓力和痛苦,我還是更擔心他的安危。這個職業太過危險了,他每天都處在風口浪尖。這麼長時間以來,我每天無時無刻不在提心弔膽。不是我不理解他的職業,而是我從心底里無法忍受他出事。」

    霍承遠直視她的眼睛,面色微沉,「那你就能忍受生命中從此沒有他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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