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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22:27:20 作者: 喻言時
她維持著這個姿勢站了很久很久。
她無聲地笑了笑,然後緩緩走進醫院。
真好啊!他平安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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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清源的這台手術進行了三個多小時。結束時已經深夜了。
凌晨的醫院大廳依然人來人往,又雜又亂,喧囂聲不斷。
梁滿滿自陳清源走進手術室開始就一直在外面等他。
這幾日一路奔波,她都有些超負荷了。完全憑著骨子裡的那股信念在吃撐著自己。如今看到陳清源平安無恙,長久以來壓在她胸口的那塊大石頭總算是落了下來。
人一旦鬆懈下來,困意就會以排山倒海之勢襲來。她直接縮在牆角里睡著了。
陳清源從手術室里出來,解下無菌口罩。看到梁滿滿縮在角落裡睡得酣熟。身側醫護人員走來走去,竟也沒能吵醒她。
他知道她是太累了,那張包子臉上寫滿了疲態。
他蹲在她面前,伸手去碰她的臉。
沒曾想,她睡得並不深,他一碰到她,她便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手術結束了?成功嗎?」
陳清源和她一起並排坐在地上,低聲地說:「病人的手沒保住。」
他說這句話時表情很哀傷,情緒特別低落。
她想起那次連環車禍,一個車邊框插進大腿的病人,最終也沒能保住腿,被截肢了。當時陳清源提起這事兒時也是這種哀傷自責的神情,情緒低落極了。他面色緊繃,神態頹然,聲音聽上去格外無力。
她知道醫生最是在意病人的病情。他們都想儘自己一切的努力,讓病人恢復健康。可醫生是人,不是神,他們穿上這身白大褂治病救人。在一些不可逆的事件面前,他們依然無能為力。
雖然天災人禍避無可避,可知道是一回事兒,讓自己坦然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兒。
那個時候她其實很想抱一抱他,讓她不要這麼自責,不要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在自己身上。他已經盡力了,那只是意外,他能力有限,阻止不了意外的發生。
可苦於沒有立場。別說擁抱,她甚至連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
可如今她可以了。
她探出手將他的腦袋放在自己肩膀上,輕柔地說:「盡力了就好,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她的聲音又軟又甜,帶著江南水鄉特有的軟糯,「以前你說我是因為你的職業而對你產生了興趣,進而沒臉沒皮地追你。我當時說不是的,我只是單純地喜歡你這個人。其實我並沒有說實話。我從小就有制服情節,尤其喜歡白大褂。醫生這個職業給你加注了很多光環。可脫掉這身白大褂,你也只是普通的男人。所以陳清源,你真的不要這麼自責。你已經做得很好了。有些事情真的不是人力可以左右的。我愛你這身白大褂,更愛穿著這身白大褂的你。」
「所以陳清源,我們以後好好地在一起!」
陳清源靠在她肩上,突然就有了傾訴欲望,說起了一些陳年舊事,「大概三年前吧,深夜急診,救護車送來一個五指離斷的病人。病人只有23歲,還很年輕,職業是大提琴手。手術從夜裡八點做到第二天上午十點。我主刀的。病人術後手指血運不理想,有感染的情況,每天給她換兩次藥,每隔三個小時去看一次末梢血運。剛開始的時候病人沒說什麼,手指的血運也逐漸變差。科里都說保不住了,需要二次手術截除。當時我很沮喪,因為知道病人是大提琴手,深知一雙手對她意味著什麼。就拼命想保住她的手。可事實擺在眼前,我也無能為力。後面只能去跟病人談第二次手術。我記得很清楚,病人的表情很平靜,似乎早就接受了事實。她跟我說,大夫我謝謝你們,我知道你們盡力了,結果怎麼樣我都能接受。」
「後面每次想起來,都會覺得當醫生是幸福的。也從不覺得連軸轉的夜班是多麼辛苦的事情。你不知道上次連環車禍,病人的腿沒保住,病人家屬當時跟我說同樣的話。她說謝謝您陳醫生,從出事到現在辛苦您了。您是個好醫生,我知道您盡力了,我不怪您。你不知道我當時多麼想哭。」
「我對醫生這個職業很矛盾。學醫並非我所想,我當年一心想學金融,卻被我爸逼著才填了醫科大。可這麼多年下來,多多少少又對這個職業產生了一些敬畏。有些時候會看到很多很溫暖的東西。可有些時候又會看到那麼多醜陋、陰暗的方面。信念也一直在搖擺不定。有時覺得這個職業很神聖,可有時又很厭惡這個職業。可病人一旦送到眼前,又會毫不猶豫地走上手術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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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就這樣坐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梁滿滿的身體都僵硬了。
陳清源先站起身,伸手拉了她一把,「帶你去看一下你二哥。」
「他怎麼樣了?」從見到陳清源到現在,她還沒有問過霍承遠。也不知道他情況怎麼樣了。
「那天晚上,我們從喬家塢轉移到鎮中心,路上發生了山體滑坡,他受傷了。」
「嚴不嚴重啊?」
「挺嚴重的,他以後可能都握不了手術刀了。」
第四十六章
深夜的病房並不安靜。梁滿滿推門進去的時候, 還隱約聽到了有人在小聲呻/吟。
非常時期, 病房裡又雜又亂, 病床排成一排, 加床加了好多張,將本就不甚寬闊的病房擠得水泄不通。
這個點,有人沉沉睡了過去,有人卻疼得毫無睡意。
病房裡開了一盞小的照明燈, 昏沉沉的幾縷光束, 映襯地周邊的環境也分外昏暗。
微弱縹緲的燈光下,有一個瘦削落寞的男人的身影。
這個點陳清源帶梁滿滿來看望他, 說實話並不是好時機。可他知道,她必須馬上看到霍承遠,否則她這一夜都別想安生了。
霍承遠靠在最邊上的一張病床上,意識清明。
他的一雙手暴露在空氣里,左手打著石膏,粗壯腫大,整個人看上去笨拙無比。
看到她進來,他衝著她虛弱地笑了笑, 「滿滿,你怎麼來了?」
窗簾輕微晃動,一點點微光閃現。
在昏沉的光線的映照下, 男人的臉龐清瘦, 嘴唇蒼白乾裂,似乎沒有一點血色。
他明明是一□□的大高個, 病號服穿在身上卻松松垮垮,看上去那麼大件。
二哥瘦了,他是真的瘦了呀!
他從來都是意氣風發,何曾這般單薄落寞?
看到這樣的霍承遠,梁滿滿的眼眶直接就紅了一圈,她快步走上前,眼淚譁然一片,「二哥,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模樣了啊?」
他們分開的時候,他還朝氣蓬勃,志得意滿。為何不過短短數日,他就變得這樣瘦弱落魄了?
最重要的是,陳清源告訴她,他以後恐怕再也握不了手術刀了呀!
他一個胸外的醫生,從此以後如果再也握不了手術刀,這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他從今往後再也不能上手術台,不能給病人動手術,他未來幾十年的職業生涯都被提前中斷了。
這對於一個醫生來說這是多麼殘忍的一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