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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22:27:20 作者: 喻言時
等她終於哭夠了,她才鬆開陳清源。雙眼通紅, 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委實是難看。
陳清源剛替傷員包紮過,外面淺色的外套和裡面白色的襯衫均染上了血跡,斑駁而又猙獰。
一看到這個,梁滿滿只覺得自己胃裡翻江倒海,一陣噁心。她一把推開陳清源,快速跳下計程車,在路邊狂吐起來。
陳清源:「……」
陳醫生覺得自己沒有比此刻更無辜的了!
梁滿滿吐了好一會兒,把胃裡的東西一口氣全給吐乾淨了。吐到最後只剩下膽汁, 苦的發澀、發麻,難受死了。
吐完以後,梁滿滿這才意識到自己手腳冰涼, 全身發軟, 一點力氣都沒有。脊背全是冷汗,夜風一吹, 涼颼颼的。
原來生死真的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如果事發當時,司機大叔提前將車往前面開半米,如今她只怕就已經躺在救護車上了。
她兩隻手撐在膝蓋處,勉強支撐住自己的身體重量。正欲扭頭看看陳清源,左側悄無聲息地探過來一隻手,手裡捏著一包餐巾紙。
她頓時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抬頭,陳清源滿臉疲憊,一身狼藉,一雙眸子掉滿細碎的燈火,在夜色里熠熠生輝。
他平靜地望著她,眸光清亮,炯炯有神,「好些了嗎?」
此刻她完全顧不得自己難受了,眼裡只看得到他身上的血漬,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焦急地問:「陳醫生你是不是受傷了?傷在哪裡?快讓我看看嚴不嚴重?」
邊說兩隻手還邊在他上半身摸來摸去。
陳清源:「……」
他趕緊抓住她手,阻止她四處搗亂,有些無語地說:「我沒受傷,是別人的血。」
「別人的血?」滿滿姑娘有些不放心。
「嗯。」陳清源向她解釋:「我剛給幾個傷員包紮傷口,他們身上的血沾到我身上了。你想想看,這麼大的車禍,要是我真受傷了,怎麼可能就流這麼點血。」
說得也是哦!仔細看陳清源衣服上的這些血漬確實不多。
關心則亂,她就是緊張過頭了。
看到她緊張至極的神情,陳清源的心裡突然湧現出一股溫熱的暖流,很暖,很暖。整顆心都被一種前所未有,異樣的感覺包裹著,密不可分。這種感覺很奇妙,也很清晰,他能夠真切地感知到。仿佛被人觸碰到了內心深處最柔軟的那根心弦。
印象中,自打沈戀戀離開後,似乎已經很久沒有人像這個姑娘這樣心繫他的安危了。長久以來,他都是一個人,將自己的一顆心嚴嚴實實地藏匿起來,蜷縮在某個角落裡,暗自神傷,舔舐著自己的傷口。他不曾對任何人敞開心扉,亦不允許任何人靠近。
沈戀戀不顧任何人的反對,亦不考慮他的感受,一意孤行跑去援非。她是追尋了自己夢想的腳步,可置他於何地?
誠如曾西北所說,這個女人就是自私自利,只顧自己,從未考慮過他的立場和感受。她但凡有一絲一毫考慮過他,她就不可能孤身一人跑去動盪不安的非洲。
這麼些年以來,她只想得到自己的理想,自己的大義。卻從未為他想過,為他們的未來想過。而他卻像傻瓜一樣固執地守著這份感情,一守就是這麼多年。他憧憬著有她的未來,真切地想要和她擁有一個家。想給她幸福,給她安穩,免她憂,免她擾,想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一一給她。
誰又想得到,到頭來,不過夢一場!
她說不要等他了。其實不用她開口,他也不會等她了。因為他不想守著一個虛無縹緲的夢過一輩子。
這段感情,從始至終就只有他一個人在唱獨角戲。而她始終是一個旁觀者,寡淡平靜地看著他維持著這一段一個人的演出。
這段感情的破碎,帶給他的傷害不僅僅是身理和心理上的,更是夢想的破滅。是一個有關於未來美好的夢想的破滅。
他幾乎已經忘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過這種被人放在心上,被人關心的感覺了。
這種久違的關懷幾欲讓他落淚。
「沒受傷就好。」梁滿滿不懂陳清源內心的千迴百轉,她只要確定他平安無恙,她就放心了。
隔了一會兒,她的目光投向不遠處面目全非,猙獰可怖的車禍現場,輕聲問:「情況怎麼樣?」
「很嚴重,有幾個人當場死亡了。」陳清源收拾好自己的滿腹心緒,面色凝重,嗓子微微發堵。
從醫多年,他原本以為自己早就見慣了生死,可當真正面臨生死一刻,真正目睹死亡,他才發現自己是震顫和害怕的。幾條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說沒就沒了。
不得不承認,生命有些時候真的很脆弱。
陳清源問:「這麼晚了怎麼會在這裡?」
「我在半山那邊有份兼職,在一家晚托班給孩子輔導作業。結束後,坐計程車回去。沒想到就遇到了這樣的事情。」
「你呢,陳醫生?」
「我回父母家。」
「他們住在半山?」
「嗯。」
兩人說話間,交警就過來找陳清源錄筆錄了。
陳清源剛才替傷員包紮了,是最了解事故傷亡的人。
筆錄錄到一半,楊主任的電話就打來了。車禍傷亡人員數量龐大,科室里忙不過來,楊主任讓他趕緊回去幫忙。
救人重要,交警就先將筆錄停了。陳清源拿起急救包對梁滿滿說:「我現在要趕去醫院,你跟我走還是自己回去?」
「我跟你走!」梁滿滿幾乎沒有思考,就脫口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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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發生了一場大型車禍,醫院一片混亂。
陳清源一到醫院,直接套上白大褂,並對梁滿滿說:「你待在我辦公室別亂走,我忙完了送你回去。」
「嗯。」
這台手術由陳清源親自主刀,患者就是他在車禍現場緊急處理的那個車框條扎進大腿的男人。這台手術很有難度,情況也不容樂觀,車框條刺地很深,右腿已經造成了粉碎性骨折。
男人的妻子已經認出了陳清源,進手術之前不斷對他說:「醫生我求求你一定要保住我老公的腿啊……他是家裡的頂樑柱,上有老下有小的,他可千萬不能沒有腿啊……」
他的職業使然,不能給病人家屬任何保證,只說:「我們會盡力的!」
***
漫長的等待過後,手術室的燈終於滅了。
陳清源從裡頭出來,解下無菌口罩,露出一張清秀卻疲憊的臉龐,嗓子沙啞,「抱歉,我們盡力了,病人的腿沒保住。」
這句話他說得格外緩慢,也格外艱難。似乎耗費了自己全部的心力。
中年婦女並沒有如他預期達的那樣當場崩潰,反而出奇地平靜。她看著陳清源,輕聲說:「謝謝您陳醫生,從出事到現在辛苦您了。您是個好醫生,我知道您盡力了,我不怪您。」
從醫數年,陳清源原本以為自己早就看淡了生死,一顆心都變得堅硬了,很多時候都能做到心如止水了。卻在短短的幾個小時內忍不住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