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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21:53:24 作者: 傾泠月
    砰砰!猛然而起的拍門聲,在這寂靜的夜裡分外響亮,驚醒了沉寂中的人,迷茫抬首,一時間分不清置身何處。

    「開門!」這聲音簡潔有力,伴著的拍門聲也是沉穩而有節奏。

    「離華,快開開門。」離大娘的聲音卻有些急。

    神魂一點點回體,站起身,卻差點摔倒,抬手扶住桌,只覺得頭暈目眩,四肢蘇麻。

    蹣跚的走到門邊才一開門,便湧入一群人,幽暗的園子中頓時燈火通明。

    「什麼事?」離華皺眉厭惡的道。

    「搜!」為首的男子一揮手,數人已沖往屋內。

    「gān什麼?」離華厲聲喝道,來不及阻止,只能看著那些人直奔屋內。

    「姑娘請見諒。」那男子抱拳施禮,倒是大方得體,「因事qíng緊急,多有得罪。」

    「深更半夜破門而入,姑娘我殺人越貨了嗎?」離華冷冷的看著他道。

    「我的兒,你小聲點。」離大娘趕忙一扯離華,小心翼翼的瞅那男子笑笑,然後挨近離華輕聲道,「兒你這後園離得遠沒聽到啊,今夜前閣可鬧翻天了。這位是律府總捕頭印大人,他們在抓一位逃竄的重犯,這犯人不知怎的潛到咱閣里來了,可生厲害著,印大人他們早作好準備了,可還是給那人逃了,大人擔心犯人還躲在閣里,所以各園都查看一番。兒你莫生氣,這也是為著咱閣裡頭的安全嘛,否則你想想,有這麼個重犯呆在咱閣里,你叫咱們怎麼安心過日子,那往後可怎麼……」

    「好了,大娘。」離華不耐煩的打斷離大娘的話,轉頭瞅著印捕頭,「快點完事,別擔閣姑娘我休息。」

    「那當然。」這位皇朝所有捕快的總頭兒對於離華的態度倒沒生不滿,依有禮的道,「印某還想請問姑娘,夜裡可有聽到什麼異響或見到什麼異常?」

    離華打個哈欠,才道:「今晚上唱了一曲後碰上一位韓公子十分可心,於是便請韓公子來我這裡喝酒,我們倒是相談甚歡,可沒聽到什麼也沒見到什麼異常。」說著斜眸瞟一眼印捕頭,波光盈盈卻隱帶冷嘲,「韓公子走後我不勝酒力,坐在園子裡歇息,chuīchuī這秋日涼風想醒醒酒,連房門還沒進大人們便來了。」

    「哦?」印捕頭看看園中那些空酒罈,看看滿桌殘羹,又看看離華疲倦的神色,聞著滿身的酒氣,知其所言不假,又獨自在園中四處走走,一雙眼睛不放過一糙一木。

    「印捕頭。」園外傳來一聲呼喚,緊接著是輕而勻稱的腳步聲,然後從門口又走進兩個人。

    印捕頭一聽到呼喚便趕忙轉身,一見那兩人馬上躬身行禮,態度極為恭敬。

    「如何?」走在前面的皇雨問道。

    「暫沒有。」印捕頭恭謹答道。

    蕭雪空抬目細細掃視園子一眼。

    一旁的離華見到那樣的目光不由心驚,似乎只這一眼,這園子裡里外外便被那一雙冰似的眸子透視個清清楚楚,連房門牆壁都不能遮擋。此刻近了,可清楚的看清兩人容貌,紫衣人玉冠俊容一身華貴,望之便知是高位之上的人,而這藍衣人一頭雪似的長髮十分奇特,面容之美連她這華州花魁都生自愧弗如之感,心頭一動,忽想起以前曾有人調侃著說過「掃雪將軍雪發雪容可謂男中純然,不愧雪空之名」之話,再看一眼兩人氣度,再加那印捕頭的態度,心裡當下十分的肯定了兩人的身份。

    「味道好重。」蕭雪空忽皺皺眉頭。

    眾人聞言嗅嗅,園中除桂花香外還有一股濃郁的香味,是從那開啟的房門中傳出。

    「是檀香。」印捕頭道,轉頭問向離華,「姑娘未曾入房,這檀香是何人所點?」

    離華滿不在乎的掠掠夜風chuī亂的發,淡淡道:「我房中日日夜夜月月年年都燃著檀香,從未斷過。」

    「是呀,大人。」離大娘趕忙上前,「離華一向睡眠不好,本來點著檀香是為安神助眠的,但後來離華說喜歡這味兒,白天也點著,自她住這園子以來,這檀香便從沒斷過,都是從漱香齋特別制的,一枝可粗長著呢,早上點一枝可以一直燃到第二日早上,這香都是離華自己點的,從不假手他人,這在我們離芳閣可是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便是曲城,只要來過白華園的也都知道呀。我們離華有名的可人兒,這曲城誰人不愛呀,白華園的客人也像這檀香一樣從沒斷過,而且來的可都是些貴客呀,像城西龐府的龐大爺,邱朗郡家的大公子,劉家綢莊的劉大爺,百瓷坊的百坊主,曾務府的二少爺,還有李參將呀,huáng文薄呀……」

    「住嘴!」

    冷不叮蕭雪空一聲喝令斷了離大娘滔滔不絕的口河,聲音不大卻震懾全場,離大娘更是大氣也不敢出了,懦懦的看著他,不知道是哪說錯話了惹怒了這個美得像個雪菩薩的人。

    園中侍在一旁的那些捕快士兵本還為這燈火下艷色bī人的花魁而心跳加速著,可此刻聽著離大娘舉數著這些白華園的入幕之賓,一時皆諸般不自在了,看著離華的目光也有些異樣了,有些甚至不自覺的後退幾步,本想一親芳澤的美人此刻憑地骯髒醜陋了些,這檀香裊裊的白華園一下子臭氣熏天了。

    離華聽得蕭雪空這飽帶怒意的喝聲倒是有些訝異,不由移眸看向他,卻正對上那雙如冰般明澈的眸子,心頭一震,轉頭避開,卻隱隱的不甘,又轉回頭,杏眸一眨,波光盈轉,嫵媚的挑逗,「這位公子以後多來這白華園走走,便慣了這氣味的。」

    話一出,蕭雪空頓時呆鄂,不知如何反應。

    「噗哧。」一旁的皇雨卻是忍不住笑了。

    正是這時,入屋搜尋的諸人陸續回報,皆無所獲。

    印捕頭聞言皺眉,然後轉頭看看皇雨,皇雨點點頭。

    「都回去。」印捕頭吩咐屬下,又轉身向離華抱拳,「打擾姑娘了。」

    離華不置可否的點點頭,目光不看他人,只瞅著那株桂花。

    眾人一時退去,皇雨一扯蕭雪空道:「走罷。」

    蕭雪空跟隨其後離去,走至門邊忍不住回頭,正碰上離華轉來的目光,離華慌忙垂首再次避開,蕭雪空輕輕一嘆,離去。

    「雪人,你不會動心了吧?」園外皇雨打趣著蕭雪空。

    蕭雪空搖首,心qíng有些沉重,「只是覺得她不應該呆在這裡。」這位離華,儘管滿身風塵,卻有些刻意,一個人的眼睛是她內心最好的映照,那不經意間流轉的清華傲氣足昭示著她的出身,更而且……那樣灰暗絕望的眼神很熟悉,如同數年前的自己,只是……忍不住輕輕嘆息。

    園內,離華聽得那話聽得那一聲長長嘆息,心頭一酸。

    「兒呀,你也累了,早些休息吧。」離大娘伸手想扶她進房。

    「大娘回去休息罷。」離華手一轉不著痕跡的避開,然後引著離大娘出門。

    「那好吧。」離大娘點頭,轉身離去。

    離華關上園門,走入屋內,一閉房門,滿室黑暗撲面而來,沉沉壓得她無力軟倒在地,悲從中來,再也忍不住慟哭出聲,偏又壓抑著,細細的淺淺的,如受傷的孤雁,雖傷痛重重卻依要小心的不能哀鳴,只怕一聲啼鳴便引來危機,分外淒切悲涼,聞者傷心。

    十七歲……十七歲……十七歲……

    那是她最幸福也最痛苦的一年!

    她是白國尊貴的琅華公主,她是美麗純潔的琅玕之花,她深得父兄寵愛,她……在火海劍光中遇到他!她與他,公主將軍,英雄美人,風王親自賜予的姻緣……那真是最最快樂最最幸福的事!

    可是……眨眼間,國破家亡,父死愛失!天上地下卻是那樣容易的一個轉變!國不成國,家不成家,親人死散,無處可安。想離了那個讓她痛徹心菲冷徹入骨的地方,想著擺脫一切的悲痛,天長海濶,重新再活,誰知……愚昧無知的她啊,何曾真正識過人間疾苦,何曾真正見過地獄……戰場啊她見過可還算不得了,戰場只有生與死,那生死不能的才是地獄!十七歲……她也渡過她一生最最痛苦的日子!

    從地獄轉過一圈,看過了惡鬼邪魔,無知幼稚終於離她而去,她終於成長,換得了滿身瘡痍。嘗盡人間苦痛,識盡了人間愛恨,她方才明白,昔日自以為是的美好姻緣竟是如此可笑,她一心愛戀的良人原來從不曾放心於她身上,那雙羞澀的眸子看她何曾有過波瀾何曾有過一絲柔qíng,那最後相要的手鍊……那段姻緣的信物……他最後不是收了回去麼……只可笑她卻不曾明白,還可悲的認為那是要作念想……哈哈……那是念想,卻不是她,而是……那個賜物的人!她……不過是他的王賜給他的,他是永遠也不會違背他的王的命令的!

    罷了罷了……他死了,琅華也死了,她已是離華。

    活下來了便活著,她要好好看著,她要看看這老天到底有沒有眼,她一生無惡,便要得如此結果?

    那麼他們……憑什麼他們便是神仙眷侶?憑什麼!

    拼盡一身靡爛,拼盡一身骯髒,她就是要活著,她就是要看看,要看她到底會有如何一個結果,她最後會得一個什麼結果!

    可是那個人……那樣gān淨的眼睛那樣憐憫的眼神……他憑什麼憐憫她憑什麼同qíng她!她是公主!他不過是個將軍!他憑什麼那樣看著她,他憑什麼說那樣的話……她是公主!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憑什麼要讓那個人高高在上的可憐她!憑什麼!

    雙臂緊緊抱住,咬牙止住沖喉而來的悲泣。

    哭有什麼用,不哭!絕不要哭!

    這世間,沒人珍惜你的眼淚便絕不要哭!

    砰!一聲悶響似有什麼重物落在地上,驚醒了沉入悲痛深淵的人。

    響聲過後卻是一片沉靜。

    半晌後,握拳,起身,憑著記憶,摸索著點燃燈。

    昏huáng的燈下,可看到房中倒臥著一個人,一身黑衣,雖身軀倦縮著但依可看出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閉著眼,面色蒼白,似已昏迷,可手中依緊抓住一個畫軸,背上一柄長劍。

    走過去,蹲下身子,細細打量,這男子不正是白日裡街上被她罵的人麼?

    近得身才發現那黑衣多處破爛且濕濕的透著濃濃的血腥味,肩膀上還缺了一塊布,抬頭,果發現橫樑的釘上掛著小塊黑布,想來這人剛才是藏身於樑上,實支持不住了才摔下來,看來受傷頗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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