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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21:53:24 作者: 傾泠月
看著他,離華心頭驀然一跳,「真像啊!」話一脫口自己也嚇一跳。
「像什麼?」韓朴問她。
「呵呵……」離華笑得意味不明,「像我。」
韓朴聞言眉一皺,他朗朗男兒怎可像女人。可看她,嫣紅的雙頰,渙散的目光,足以昭示她的醉意,晃一晃腦袋,不與她計較。
「呵呵……你這模樣真像以前的我。」離華抱起酒罈又灌下一口,「憂愁抑鬱煩悶苦惱……我都嘗過……呵呵……像……真像呢……那時我也如你這般全身心的思慕著一個人,痴痴的等著……傻傻的等著……等啊等啊……哈哈……一直等到……哈哈……」笑聲漸響,卻是苦澀萬分。
「他變心了?」韓朴看她那模樣猜測道。
「變心?不,他沒變心。」離華立馬否定,「他那麼好的人怎麼會是那變心的壞蛋!」
見她如此維護那人,韓朴倒覺得有些稀奇,抱起酒罈入懷,只是看著她,卻不追問。
「他真的沒變心。」離華又嘟囔一句。
韓朴無意識的笑笑,舉壇猛灌幾口,頓時覺得頭有些暈了,眯起眼想要看清眼前,「他既沒變心,那他在哪?你為何又在這裡?」
「呵呵……」離華傻傻一笑,「我麼……因為我逃家了啊……我……我要做江湖女俠,然後……就到了這裡,他麼……呵呵……」離華鬆開酒罈,直起了身子,抬首,透過桂枝,今夜的月半明半暗,「他死了呢。」輕輕柔柔的吐出,和著酒香與夜風,融入寂寂長空。有什麼從眼角溢出,順著鬢角隱入發中,留下一道冰涼的微痕。
韓朴又灌一口酒,酒意衝上頭腦,身子似乎變輕了。
「既然他沒變心,那你便無須傷心。要知道……這世間雖有許多白頭到老的夫妻,可他們的心從來沒有靠近過,比起他們,你可要幸福多了。」
「幸福……哈哈……」離華忽然大笑,指著韓朴,杏眸中水光淩淩,「你這傻小子年紀小小怎麼能知道!哈哈……他沒變心,那是因為……是因為他的心從未在我身上!」脫口而出,剎時只覺所有的偽裝所有的堅持都在這一刻崩潰了,那些碎片四處散落,有些落在心頭,劃出數道深痕,血淋淋的痛疼非常,眼眶裡陣陣熱làng,怎麼也止不住淚珠的傾瀉。
韓朴半晌無誤,呆呆的看著對面那淚傾如雨的女子,那麼的陌生卻異常的美麗,那麼的悲痛憤怨,可是卻不想去安慰勸解,只覺得哭得非常的好,似乎自己身體裡有什麼借著她的淚傾瀉而出。
「醉了罷。」喃喃嘀咕,抱起酒罈灌酒。
「哈哈哈……嗚嗚嗚……」離華又哭又笑,忽舉起酒罈直灌,一半入口一半濕了衣衫,「當年的我……哈哈……你知道我是誰嗎?哈哈……」這一刻應是毫無顧忌的,不管對面是誰,不管這是什麼地方,也不管明日,這酒沖開束縛,「我便是白國的公主,號為『琅玕之花』的琅華公主!知道了嗎?」
「不知道。」韓朴眯著眼,那樹在移,那月在搖。
「哈……你這小子竟然不知道!」離華生氣的敲敲酒罈,「我白琅華貌比琅玕,那什麼天下第一美的純然公主,什麼驚才絕艷的惜雲公主,那全都比不上我的!知道嗎?」
「你在說……說大話……呵呵……」韓朴傻笑。
「那是真的!」離華瞪圓杏眼,只是再怎麼瞪也沒半點威嚴,紅玉似的臉,酒意朦朧的眸,嫵媚入骨,可惜對面的是不解風qíng的韓朴,否則哪個男人能不骨蘇ròu軟。
「當年我是尊貴的公主,美麗、純潔,那麼的好……那麼的喜歡他,為什麼……為什麼他竟然不喜歡我?」
「為什麼?」韓朴乖乖的追問一句,一顆腦袋不住搖晃。
「為什麼啊……呵呵……」離華笑得詭異又冷刺,靠近韓朴的耳朵輕輕的涼涼的道,「因為他心中藏著一個人!」
「藏著誰啊?」韓朴繼續問道。
「呵呵……藏著一個他永遠都只能仰望著的人……呵呵……他藏得再深再重又如何,他永遠都不可能得到那個人……哈哈……你說可笑不可笑?」
「不可笑!」韓朴很配合的答道,「你笑什麼?」他迷惑的看著她,「笑你自己嗎?」
「笑我自己?」離華重複一遍,忽而恍然大悟般拍桌大笑,一邊笑一邊點頭,「哈哈……可不是麼……哈哈……小兄弟……還是你聰明……哈哈……」
「笑得真難看。」韓朴皺皺鼻子。
「胡說!」離華一拍桌子,卻整個身子都軟了,伏在桌上咕嚕著,「我白琅華貌壓華純然才bī風惜雲,你怎麼可以說我難看?!」
「你說什麼?」韓朴趴在桌上,努力抬頭想要聽清楚。
「我說……他為何不喜歡我?」離華抬頭,抱著酒罈搖晃著,「我那麼好,他為什麼不喜歡我……為什麼……」
「嗯,我也想問姐姐,她為什麼這麼久了都不來見我。」韓朴也抱起酒罈搖晃著,「五年早就過去了,我也藝成下山了,可她為什麼還不來接我?」
兩人隔著酒罈相望,然後都傻呵呵的笑起來,笑著笑著忽又大聲哭起來,一時園中夜鳥驚飛,花木同悲,直哭了半個時辰兩人才止了淚,哭了這麼久,酒意似輕了幾分。
「你說我姐姐會不會來見我?」韓朴用衣袖擦擦臉問道。
「你說我可不可以回到十七歲?」離華睜著淚眼問道。
「哈哈……」兩人又大笑起來。
「十七歲啊,多麼好的年紀……那個時候正是我遇上他的時候。」離華茫然的看著夜空,淚又蒙上眼,黑漆漆的天幕,模糊的淡淡疏星,「正當韶華,天真爛漫,而不是如今,滿身瘡痍心老如嫗……」
「嗯。」韓朴聞言直起身,隔著桌俯近她的臉,審視片刻後道,「還沒老,論姿色,我看過的人中除了純然公主和鳳姐姐外,你是最好看的。這麼美的你當有那長著慧眼的人來喜歡你,那時你自會開懷。」
「呵呵……」離華輕笑,一推韓朴,「比你姐姐如何?」
「我姐姐……」韓朴迷糊的腦子忽然一清,染著酒意的眸子一亮,「你們豈能與我姐姐相提並論!」
「哈哈……你小子真沒救了!」離華指著韓朴大笑,「只是……你姐姐到底是誰呀?可令你如此模樣?」
「『如畫江山,láng煙失色。金戈鐵馬,爭主沉浮。』你今晚都唱著她的歌怎麼不知道她是誰呢。」韓朴笑呵呵的。
忽然站起身來,手一揮,腰間長劍出鞘,這一刻,他身形穩如松柏。
「我也知道唱姐姐的歌的。」他輕輕道。
身形一動,長劍划起,園中剎時劍光若雪。
「杯酒失意何語狂,苦吟且稱展愁殤。
魚逢淺岸難知命,雁落他鄉易斷腸。
葛衣qiáng作霓裳舞,枯樹聊揚蕙芷香。
落魄北來歸蓬徑,憑軒南望月似霜。」
輕而慢的吟唱著,揮劍卻是急如風雨偏又帶著從容不迫的寫意,身如蒼竹臨風,劍如銀虹繞空,細小的桂花被劍氣一帶,飄飄灑灑若輕雨飛舞。
離華看著園中舞劍的白衣少年,恍惚間似回到那個十七歲,回到那鐵甲如霜的風雲騎營,仿看到那個容易害羞的年青將軍,在同僚的起鬨下有些無奈的、紅著臉起身,拔劍起舞,劍光如匹,人矯如龍,劍氣縱橫中是一張俊秀而令人心痛的容顏……
「久容……」
劍光散去,那人回首,白衣朗淨,卻不是那銀甲英秀。
「你在看誰呢?」韓朴回首問她。
那樣悲切而帶痛意的目光當不是看他。
寶劍寒光爍爍,離華酒忽然醒了,輕輕一笑,道:「你小子可真大膽,竟敢說風王是你的姐姐。」
「你都可以是白國的公主,我為何不能是風王的弟弟?」韓朴手按著胸口,那兒有半塊翡翠珏。當年年少無知,可這麼多年,他已長大,看清了很多事,想明了很多迷。
「呵呵……說得也是。」離華起身,腳步有些晃,扶著桌,抬手指向天邊月,「老天的眼看得清楚,我是白國琅華,風國風雲大將修久容的妻子,你是韓朴,風國風王惜雲的弟弟,呵呵……我們實有緣分……今夜相遇桂下醉酒……呵呵……」
韓朴卻對她的話沒聽到般,輕輕吟著:「昨夜誰人聽簫聲?寒蛩孤蟬不住鳴。泥壺茶冷月無華,偏向夢裡踏歌行。」手一挽,長劍回鞘,「那時候姐姐說我不懂『泥壺茶冷月無華』的清冷,而今我懂了,可她卻不在。你知不知道她在哪呢?」
「不知道。」離華答得gān脆。那兩個人,無論是功業千古的風息雙王,還是武林傳奇的白風黑息,無論天下人心中他們何等崇高……她,卻願永遠也想不起來,此生唯願永不再見!
「多謝你的酒,我要去找她了。」韓朴轉身離去,長劍在地上劃下一個孤寂的影,「天涯海角總有盡頭。」白衣一展,眨眼便消失於夜空。
離華呆呆目送他離去,那個背影單薄卻倔qiáng。
一陣風chuī過,她不由瑟縮,緊緊抱住雙臂,想求一點暖意。
他,前路茫茫迷霧重重,可他認定了要走到底。
而她……路已絕。
夜更深了,回首,滿桌láng藉,滿園寂寥,唯有夜風不斷,拂過酒罈發出空曠的輕響。
且試天下番外合集正文第七章琅華原是瑤台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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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前塵如夢
萬籟俱靜,萬物俱眠。
沉沉的夜中,離華依獨坐在園中,燈早燃盡熄了,只余天邊斜月,灑下淡輝,伴著園中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