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頁
2023-09-21 21:53:24 作者: 傾泠月
「常宥……」蘭息輕輕念著,良久後微微一嘆,「厚葬他,以……白國忠臣之名!」
「是!」任穿雨垂首。
「已是寒冬了。」蘭息忽然一聲輕語,負手而立,抬首眺望,似要望到天的盡頭。
任穿雨靜靜的立在他的身後,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之上,敬服中猶帶一抹深思。
「穿雨,你看這皇宮,一眼望不到邊,現在,它在我們腳下。」
片刻後蘭息又淡淡的道,臉上依是那那雍容完美的淺笑,語氣平靜得好似只是隨手摘下了路旁的一枚果實。
「不單是皇宮、帝都,以後整個天下都在王的腳下!」任穿雨垂道恭聲道。
「是嗎。」似是反問,但那語氣卻是一種胸有成竹的淡然。
任穿雨輕輕走近兩步,目光悄悄掃過主子那張看不出心緒的臉,張口似要說什麼,卻幾次咽下。移首四顧,是莊嚴肅穆的宮宇,極目遠眺,是氣勢恢宏的帝都都城。數月前,他們還立於豐國的武臨台,可今日他們蒞臨帝都、立於皇宮!眼前的人不只如此的,他應該登上蒼茫山頂,他應該是君臨天下之人!
於是,那還有些猶疑的心定了下來,握拳,垂首,極其沉穩而莊重的開口:「王,請迎娶鳳姑娘為……妃吧!」聲音很輕其意卻極堅。
聽得這樣的話,蘭息遙視的目光終於收回,輕輕掃一眼身旁垂首的臣子,墨黑的眸子依是深不見底的平靜,便是臉上那淺笑也未斂分毫。
「鳳姑娘乃鳳家後人,若王能娶為妃,那在天下人心中,王當是勿庸置疑的皇帝!」任穿雨的聲音沉靜中帶著一種激昂,那是一種興奮,似長途跋涉之人,忽見眼前一條可直通目的地的捷徑。
蘭息看著他良久,最後臉上那一抹雍容的淺笑似加深了幾分,那笑令那雙墨黑的眸子顯得更幽更亮,卻無人能探個明白,仰首看著身前壯麗宏偉的棲龍宮,慢慢開口:「穿雨,對於本王,你忠心不二,為著本王的天下,更是不辭辛勞、費盡心血,實是辛苦你了!」
「王……」
蘭息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再說,微微眯眸,看著宮前那斗大的牌匾,平淡的聲音隱夾著一絲不可捉摸嘆息:「何曾不思,然前鑑於此,棲龍宮中曾摔白璧無數……」
十一月底,已可說是天寒地凍,而位於東朝最北的白國,便成為名副其實的「白國」,冰雪總是最早降臨,茫茫覆蓋,放目而望,皆是白皚皚的一片。
王宮中,宮人們雖早已將各宮通道上的積雪鏟盡,但屋頂上、樹枝上的雪卻依未有絲毫融化的意思。
「公主。」全身都裹在厚厚裘衣里的品琳輕輕的喚前在宮前已站立近兩個時辰的琅華。
「什麼事?」琅華的聲音呆板而沒有生氣。
「公主,回宮吧。」品琳心酸的道。原本仿如初蕾一般鮮活靈動的公主,此刻卻變得仿如這冬日的枯木,毫無生機。
「我看這棵樹已看了七天了,樹杈上的雪沒有融,反倒結成厚厚的冰樹了。」琅華的目光痴呆的看著宮前一棵光禿禿的樹。
「公主……」品琳開口,聲音卻哽咽著,咽喉一陣酸澀,便什麼也說不出口了。怎麼辦?先是修將軍,接著又是大王……這些噩耗一個接一個傳來,可是公主……這叫公主如何承受?!公主那麼的善良,連養的紅鸚鵡死了都會傷心哭泣許久的公主,在聽到修將軍、大王逝去的消息,卻一滴淚也沒有流,只是像個反應遲頓的木娃娃,似乎不明白那通報的侍者在說什麼,疑惑的眨眨眼,然後便呆板的靜坐、站立,眼眸看著遠方,卻沒有焦點,沒有神氣,像是一個只會呼吸的木偶!
「品琳,別難過。」
品琳忽覺得臉上有冰涼的觸感,才知道公主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身前,伸手拭去她臉上無聲流下的淚水。
「品琳,不要哭啊……」
琅華伸手輕輕擁住無聲哀泣的品琳,這些淚水是代自己流的吧?一顆心任是千瘡百孔,任是流血流膿,那淚卻已無法流出,只有日日夜夜的刺心烙骨的痛……日日夜夜無盡無頭的恨!
「公主……公主……你要好起來啊……品琳要你好起來……」
品琳的聲音因為泣哭而斷斷續續的,比起那已遠去的疼愛、思念卻要來得真切、溫暖……
「品琳,我會好的,我會好的。」琅華閉目,「只是這個地方啊,太冷了,徹心徹骨的冷啊!」
兩日後,琅華公主自白國王宮消失,宮中大驚,舉國尋訪,卻杳無蹤跡,此後也再無人知其消息。
而在風墨大軍相繼得利之時,皇國爭天騎也未有片刻安歇。
十一月十二日,皇朝領爭天騎往王域椋城進發。
十一月十八日,皇朝抵椋城,與椋城守將------東殊放大將軍之子------東陶野激戰七日,最後爭天騎攻破椋城,東陶野敗走蓼城。
十一月二十七日,皇朝攻往蓼城,與東陶野再戰,奈雙方實力懸殊,蓼城破。東陶野yù與城共亡,為家將所阻。皇朝入城,惜東陶野之能,曾遣人尋訪,卻生死未得,此後再無其蹤也。
十二月初,風雲騎大將齊恕、程知與墨羽騎大將喬謹、任穿雲各領五萬大軍,兵分兩路,前往黥城、裒城進發,名曰:「助兩城禦敵!」
十二月中,帝都一夜大雪,紛紛揚揚,至第二日晨,已是茫茫一片。
帝都郊外十里有一處「昉園」,乃昔年觀帝修建。觀帝乃東朝有名的賢君,其生xing節斂,是以「昉園」雖為皇家離宮,但樸實無華,簡約淡雅。觀帝一生好梅,「昉園」之東一座天然的山坡上遍種梅樹。或是想與這天花爭妍一番,紅梅一夜間綻放,一樹樹的如怒綻的焰火,紅白相間,冰火相jiāo,仿如琉璃世界,璀燦晶瑩。
「夕兒,你出來很久了,還要在這裡站多久?」久微微微氣喘的爬上坡頂,雪地里一行深深的腳印。
坡頂的一樹紅梅之下,靜靜的立著一人,素白的便服,令她幾與這白雪世界融為一體,唯有那漆黑的長髮偶被寒風撩起,絲絲縷縷揚在半空。
「久微,陪我看一會兒梅花吧,你看它們開得多艷。」惜雲的聲音清冷如雪,目光絞在一枝梅上,卻又似穿透了梅樹,望得更深更遠。
「夕兒……」久微開口卻不知說什麼是好,看著梅下的人,最後只是慢慢走近,將手中的雪裘披在她的肩上,與她並肩而立,同看一樹紅梅。
自入帝都,風王第二日即移駕至昉園「靜修養病」,只因「病體虛弱」以至未能回宮,而息王則「宵旰憂勞」忙於整治朝務、撫慰劫後餘生的帝都百姓,以至未能抽出時間探望病中的風王,屈指算來,兩人已近一月未見。
「人都道紅梅似火,可你不覺得這紅梅更似血花嗎?」惜雲抬手,似想碰觸枝端的梅花,可手到中途卻還是無功垂下。
「夕兒,你還在自責?」久微轉眸盯著惜雲,抬手拂去她鬢角的落雪。
「久容和林璣已經到家了吧?」惜雲的目光又從梅上移開,遙遙望向茫茫遠方。
「夕兒,那不是你的錯。」久微的手輕輕落在惜雲肩上,「落英山的悲劇非你之錯,也非林璣他們之錯,只因……他們……救你心切!」
「身為王,便應對一切負責。」惜雲唇際勾起,綻出一抹飄忽的淺笑,「無論功過,都不容推卸!」
「夕兒……」久微撫在惜雲肩上的手微微用力,「若真要追究,那也是……」說至此久微的話又吞回去了。
「要怪便應怪息王嗎?」惜雲回眸看他一眼,似笑非笑,似悲非悲。
「我無權下定論,只是……夕兒……」攬過惜雲的肩膀,兩人正面相對,眼眸相視,久微那雙蘊滿靈氣的眼眸這一刻jīng芒畢she,「你們已若如此,你還要和他一起走下去嗎?為何……為何就是不肯走另一條路?」
「久微……」惜雲輕輕嘆息。
久微緊緊的盯著她,似要將目中的信念直she入她的心底,但惜雲卻是垂眸默默不語,半晌後他自嘲的一笑,鬆手放開她。
那一刻,梅坡上是一片寂靜,只有寒風舞起雪花chuī落梅瓣的簌簌之聲,兩人靜靜的矗立,一個遠眺前方,一個仰首望天,雪照雲光,琉璃潔凈。
「久微,你很想達成你的願望吧?」
很久後,才聽得惜雲略有些低沉的聲音。
「當然。」久微閉目,似被那耀目的雪光刺痛了眼,「我們盼了三百多年……三百多年了……世世代代……那已不單單只是一個願望,那裡面承載了太多太多的東西……」
「我明白。」惜雲目光溫柔的看著久微,不曾遺露他臉上一閃而逝的深沉痛楚。
「你明白,可是你卻不願意做!」久微睜眼,那目光犀利明亮且隱夾一抹責難。
惜雲聞言撫額幽幽一嘆。
「夕兒,我……」久微不由歉然。
那一聲嘆息幽幽長長,仿如有許許多多深深沉沉的東西隨著那一場嘆息傾瀉而出,以至聞之惻然。
惜雲微微擺手,看著久微的目光沉靜而溫和。
「息王如此待我,或所有人都認為我該與他反目。憑我風國國力與十萬風雲騎,我若加入這個爭奪天下中,那鹿死誰手猶不知,或還真可作個開天闢地、獨一無二的女皇!只不過……那一番景象又需要多少鮮血與生命來成就?那一頂女皇的皇冠又是由多少家破人亡,多少妻離子散,多少哀嚎心碎而融築?這樣的東西我不要!」
惜雲轉身,直直的看向前方,眼眸明亮而堅定。
「戰爭從來帶給百姓的都是苦難與悲痛,我與息王結盟,已可保兩國百姓免受戰亂之苦,若為一己私怨而拔劍相對……那我風惜云何配為風國之王!為王者非為己之權yù,而為普天百姓謀安,此才配稱之為王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