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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21:53:24 作者: 傾泠月
光線有些暗,白色的營帳,白色的蠟燭,白色的帷幔,白色的衣裳……滿目的白,仿如蒼莽雪地,空曠寂寒。
「你們都退下。」
「是!」
侍者、宮人都悄無息的退下,帳中只余白衣似雪的女王。
寬寬的帳,一左一右兩具靈柩。
邁開似有千斤重的腿,一步一步移近,無神的目光緩緩移向棺內靜躺著的人,那一剎那,淚不受控制的洶湧而出,身似被抽離所有的力氣,萎頓的跌坐於地上,抬手捂臉,肩膀無法抑止的劇烈顫動,那極力壓抑的嚶嚶啜泣聲偶爾會從唇邊溢出。
久容……林璣……
少年時的相遇,眨眼便已是十多年過去,一起長大,一起學文習武,一起打鬧嬉戲,素不相識的孤兒,在那些年裡,卻是和樂融融的一家人……曾以為會相伴相隨一生,白髮蒼蒼之時……憨實寡言的包承……容易臉紅的久容……愛譏誚的林璣……不論時間的長河流淌多長多遠,那些人、那些笑、那些淚、那些鬧、那些吵……似只要一個回首,便可伸手挽住,永不會離去!
「啪!」
有什麼從袖中掉出,拾起,那是一個小小的純白絲囊。
王,這是從久容懷中找到的,保藏得很好,想來是極其重要之物。齊恕的話在耳邊響。
顫著手打開,囊中是一塊蒼山雪玉,玉心的那一點紅分外驚心,未串線的淡藍水晶,一顆一顆的散落於雪玉周圍,仿是玉心滴出的……淚珠!
久容……久容……
緊緊的攥著絲囊,淚如脫線的珍珠,滴滴滾落,滴在玉心,落在囊中。
久容……那壓抑的哭泣終於化為悲切的慟哭,昏慘的燭光似要和應,搖曳舞影,整個營帳都在一片yīn淒的光影中浮浮沉沉。
久容……嗚嗚嗚……嗚嗚嗚……
時間靜靜流逝,白蠟滴淚相陪。
悲泣終於止歇,起身,移步,抬臂,伸手……將絲囊放入那冰冷的手掌中,微微用力合攏。
目光左右依依移動,左手牽起白布……右手牽起白布……遮起身……遮起肩……遮起頸……遮起頷……遮起唇……遮起鼻……
久容……林璣……
緊緊閉目,手腕一抖,就此隔絕!
「王。」
靜悄悄的帳中走入齊恕、徐淵、程知,以及那四名銀衣武士。
「你們也向林璣、久容拜別吧。」
「是!」
七人恭恭敬敬的拜別昔日的兄弟,叩首之時,幾滴水珠滴下,白幔上浸染一圈圈的水印,抬首,卻是七張肅然無畏的面孔。
「作為一國之主、一軍之帥,有些話本是決不可說出的,但對於你們幾個我卻還是要說。」
惜雲的聲音在帳中無波的響起,負手身後,背對七人,白衣及地,長發遮身,無形中,那個背影卻是那樣的靜穆與莊嚴。
「臣等恭聽!」七人垂首。
「呵……」對於七人的鄭重,惜雲似是輕輕一笑,手輕輕抬起,覆於額前,指尖緊緊抵住眉心,「以後……不論你們與誰對決,當確定不能獲勝之時,你們……便逃或降吧!」
「王……」七人同時出聲,震驚的看著他們的王。
「因為……只有你們還活著,我才可以救回你們,才可找回你們!」惜雲無視於七人的神qíng繼續平靜的道出,額間的手輕輕垂下,靜靜的落於身側,「在本王心中,你們……勝過這個天下!」
「王!」七人垂首跪於地上,只有那聳動的肩膀泄露出他們激動的心qíng。
「本王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王啊!」惜雲自嘲的笑笑,「這種話都說出來了,日後史上大概是一個千古笑柄!」
日後,此言在史上並非笑柄,而是留下千年一嘆。
史家曰:風王能道此言,足見其仁者之懷,能待部下若此,足見其胸腹相度!為君者,仁澤天下,廣納民心,用人不疑,唯賢能而重之,乃明君之為也。縱觀風王一生,才智功業,古往少有,足可謂明君也。然,明知不可言依言,明知不可為依為,如此王者,奈何!奈何!
「王,不論他人如何說,不論您如何為,您都是我們風國的王!都是我們風雲騎唯一效忠的王!是我們心中獨一無二的王!」七人俯首於地。
「起來吧。」惜雲轉身,平靜的看著他們,「恕,你差人將林璣、久容靈柩送迴風國,我們也該起程了。」
「是。」
惜雲目光雙掃過那四名銀衣武士,片刻後吩咐道:「無寒,你即日起為齊恕副將。」
「是!」無寒躬身領命。
「曉戰,你為徐淵副將。」
「是!」曉戰應道。
「斬樓,你為程知副將。」
「是!」斬樓領命。
「宵眠,你以後即隨侍在久微先生身邊,以護其安危。」
「是!」宵眠領命。
這四人都年約二十四、五歲,雖面貌不同,但身高、體型、裝束一致,乍看之下,會以為是同胞兄弟,且氣質冷峻,渾身散發著一種鋒利的劍氣,一望即知是頂尖高手。
惜雲最後回身看一眼靈柩,然後慢慢閉上眼睛,仰首,聲音平靜而簡潔的道出:「我們去結束這個亂世吧,包承、林璣、久容的血不能白流!」
「是!」帳中的響應聲堅定鏗然!
十月二十八日,喬謹領墨羽騎攻下jiāo城。
十月二十九日,風王與息王率大軍前往帝都進發。
途經落英山時,風王望山良久,最後曰:落英……落英……落無數英魂!以後此山即名英山吧!
落英山便在那一刻改名為英山。
同年十月底,華國軍師柳禹生護送南誠侯一行抵皇國皇都。
向監國的二公子皇炅復命後,柳禹生請求覲見純然公主------現今皇國王后華純然,二公子慨然允之。
莊嚴肅穆的皇王宮中,當柳禹生告之華純然三位公子戰死於昃城之時,他悄悄的抬眸窺視一眼,想知道公主對於三位兄長的死是什麼樣的反應。雖只是匆匆一眼,可足夠他看清錦座上的人,那是一張為兄長逝去而悲泣但依未失其端莊、優雅儀態的絕美容顏。
這是人之正常的反應,可也就在那一刻,柳禹生那曾想輔明主、開盛世、作名臣的野心與壯志全都煙消雲散了!那一刻,他清楚的意識到自己的哀老與弱智,這個天下啊,任它以後如何的風雲變幻、如何的雷鳴電閃……那都不gān他的事了!天下早已是他們的天下!
「三位哥哥是在攻王域昃城時敗於東陶野將軍手下而戰死的是嗎?」
華純然的聲音依帶著一絲低低的泣音,但那雙美眸卻是清凌凌的看向柳禹生。
「是的。」柳禹生垂首答道。
「雖三位哥哥不幸,但對於男兒來說,能戰死於馬上也是一種殊榮是嗎?」
聲音極輕的仿如所有纖弱而不解世事的天真女子為著哥哥的死去而悲痛的找著各種榮耀安於哥哥的身上。
「是的。」柳禹生應道。
「那麼……柳軍師也請如此回復父王吧。」華純然的聲音一剎那如冰珠墜地,清脆鏗然卻也寒意襲面。
「是。」柳禹生的頭垂得更低了一些。嘴角卻勾起一絲略帶自嘲的笑意,枉費自己自負一世聰明,可是在這位公主面前啊,何其幼稚!
然後大殿中有片刻的安靜,良久後,華純然清如冰鈴的聲音再次響起,目光直she柳禹生,雖是低垂著頭,柳禹生也覺得頭皮一陣麻刺刺的。
「請柳軍師代純然轉告父王:雖然去了三位哥哥,但是其他哥哥與王侄必能承歡膝下,所以請父王節哀保重。」
「是。」柳禹生簡潔的應道。
「再請軍師替本宮將此帕帶與父王。」華純然將系在腕間的一條絲帕解下遞給柳禹生,「就說純然未能盡孝於父王身前,實心感愧疚,此帕乃純然親手所繡,以帕代人,聊表孝心。」
「是,臣定如實轉告大王。」柳禹生躬身接過絲帕。
華純然的目光最後掃一眼那條絲帕,眼中似有某種悵然若失的qíng緒,但很快即消失:「軍師何時起程回國?」
「臣明日起程。」
「喔。」華純然點點頭,然後吩咐侍候在身邊的內侍,「謝總管,將昨日王太后所賜的白山天參賜給柳軍師,軍師一路辛勞,此參便與軍師補補身子吧。」
「是。」謝總管領命。
「臣謝公主所賜。」柳禹生跪地謝恩,「臣歸國後即回禹山終老,恐再無機會侍候公主,臣就此拜別公主。」他深深叩首。
華純然看著地上的柳禹生,沉吟半晌然後似微有些感嘆的道:「也好。」
「臣告退,臣願公主健康長壽!」柳禹生最後一語別有深意。
「嗯,去吧。」華純然淡淡擺手。
當柳禹生退去後,華純然屏退所有宮人,一人獨坐,看著寂靜的宮殿,垂眸看著自己的雙手,怔怔出神。雖貴為一國之後,但那雙雪白纖嫩的玉手上竟無一件飾物,空空的、光潔的,連腕間最後的那一條絲帕也褪去了……
「都走了啊……華氏一脈今後也就安然了……」」空曠靜寂的殿中響起低低的自語聲,目光穿過門廊上的珠簾,也不過看到一角琉璃碧瓦,「何況……我還有你的……」抬手輕輕撫上微微隆起的腹部,「我還有皇王,我是皇國的王后,更甚至……日後還會是新王朝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