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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21:53:24 作者: 傾泠月
「……挽妝著我湘綺裙。啟喉綻破《將軍令》,綠羅舞開《出水蓮》。」
典雅中帶著幾分隨意的殿中,冷艷無雙的歌者正啟喉高歌,而大殿的中央,紅裳如火的舞者正婆裟起舞,高高的王座上,蘭息身子微斜的倚在椅中,手持玉杯,黑眸半睜半閉,不知是為美酒而熏醉,還是為眼前的歌舞而沉醉。
「紅顏碧酒相映憐,流波yù醉意盈盈。」
琵琶清音仿如澗間竄出的淺流,歌聲如那風中輕叩的鈴聲,清越中猶帶一絲多qíng的祈盼。舞者隨著曲音輕盈的旋飛著,那一襲紅衣翻飛中仿如一朵燃燒著的彤雲,溫柔的焰火散著淡淡的綺艷,旋繞之時又似綻在碧荷之上的那一朵紅蓮,嬌媚的吐著淺淺清香,蓮瓣中一張似晶雪溶成的嬌顏……
「久會不知秋雲暗,縱歡不記流水光。
何處飛來白玉笛,折柳聲聲碎芙蓉……」
那半閉的眸子忽然睜開,直she向大殿門口,這細微的舉動引起歌者的注意。琵琶聲息,清歌且休,移目看來,殿外矗立的人影或因著背光,看起來竟有幾分yīn霾。曲歌突止,猶自舞著的舞者便如失了靈魂的木偶,不知下一步動作,疑惑的轉頭,卻掃到一道正移步入殿的身影,還未看清面目,卻已一股氣勢凌空而來。
「拜見風王。」鳳棲梧懷抱琵琶盈盈下拜。
「見……見過風王。」琅華不知為何的,此時竟隱覺得有幾分惶恐。
「都起來吧。」惜雲淡淡擺手,臉上帶著優雅的淺笑,「棲梧的歌聲可讓人忘憂,而琅華公主的舞姿卻也美得讓人失魂。」
「多謝風王誇獎,棲梧先行告退。」鳳棲梧又是盈盈一拜後即轉身離殿。
「琅華……琅華……」琅華絞著手中長長的紅綾,目光悄悄的瞟一眼優雅和氣的風王,「我……我要去找修將軍!」說完即匆匆衝出大殿。
看著鳳棲梧與琅華急急離去的背影,再轉身回看依斜倚王座的蘭息,惜雲心頭忽生出一種荒謬之感,眼前似閃過一幅畫面……那莊嚴富麗的金殿之上,雍容高貴的帝者正愜意的品著美酒,賞著殿中的那如花宮女、那絕艷嬪妃的輕歌妙舞,她忽然走入了,然後那歌便斷了、那舞也散了,那些美麗的女子或匆匆或悄悄的退去了……那一刻,惜雲不由自主的笑起來,只是那笑卻是無意識中透著一種她自己也未能察覺到的尖銳。
「我似乎來得不是時候,竟打擾了息王的雅興。」
「那風王認為什麼時候才是正確的時候呢?」蘭息終於從椅中起身,慢慢踱步從王階之上走下來,手中依持玉杯,目光平靜的看著殿中的人。
看著慢慢走近的人,只是隨隨意意的幾步,可在他走來卻是無比寫意而瀟灑,便是那臉上的淺笑,那握杯半舉著的手,也無處不透著美,無處不透著雅。玉無緣與皇朝皆有不輸他的容貌與氣勢,可是一樣的舉止,玉無緣是仙人的飄逸靈動,皇朝是王者的尊貴霸氣。這世間再沒有人的言行舉止能如眼前這個人這般優美如畫,流暢如樂!
「又或是夜深人靜之時……」一步之隔,蘭息微微低頭,墨黑的眸子如不見底的深潭,卻因著光線的折she,反襯出幾許幽光,「風王願攜西域美酒前來找息把酒論英雄?」說罷,眸光似無意的瞟一眼惜雲的身後。
那一眼令靜立於惜雲身後的久微不由面上一寒,那樣的感覺令他回想起前夜。
「好熱啊,夕兒,你有沒有練什麼寒冰神功之類的,幫我降降溫。」久微端著宵夜踏入風王暫住的青扉宮,將宵夜放在桌上,看著燈下滴汗不流的惜雲不由有絲羨慕,「這白國的九月天怎麼會這麼熱!你怎麼沒一點感覺!」
「怕冷又怕熱的久微,真是可憐呀。」惜雲看著他額際冒出的細小汗珠,無奈的搖搖頭。起身伸手握住他的雙手,剎時,久微只覺得一股清涼之感從手心傳來,漫漫漫延至臂、肩……不一會兒,全身都清涼涼的,那悶熱之感一掃而光。
「夕兒,你還真練了寒冰神功?」久微不由驚奇的問道。
「這不是寒冰神功,是戚家三少傳給我的鬼靈功。」惜雲眨眨眼道。
「什麼?戚家的鬼靈功?」久微不由打個寒顫。
「是哦,就是那練了就永遠長不大也永遠不會變老的鬼靈功。」惜雲鄭重點點頭。
「那我還是不要了。」久微現在只覺得全身不止是涼了,而是很凍了!開什麼玩笑啊!戚家?那個鬼氣森森的戚家?他們家的東西能沾嗎?當下就想抽出雙手,奈何被握於惜雲掌中,動彈不得分毫。
「夕兒。」久微溫柔的喚著,就盼著她將這什麼戚家的鬼靈功收回去。
忽然身後又一陣寒意襲來,他不由轉頭看去,卻見蘭息不知何時來到,正立於門口,目光掃過他們jiāo握一處的手,久微只覺得手似被冰刀劃了一刀一般,又冷又痛!
當下微微垂下眸光,久微無聲的一笑,「久微先行告退。」說罷即退出大殿。
惜雲看著蘭息,眉頭一動,對於他此言實有些訝然:「雖長夜漫漫,但息王應不缺把酒就歡之人。」
「可能與本王對飲千杯而不醉的卻只有風王呀。」蘭息雅雅的笑笑,長長鳳目微微一揚,墨黑的眸子晶光閃爍。
「是嗎?」惜雲淡淡一笑,略帶諷意,「息王酒量雖佳,只不過……酒不醉人人自醉呀,今日息王難道已飲千杯以上?又或是另有沉醉之物?何似竟有些醉意了。」
「息沒有醉,只不過……」蘭息舉杯近鼻,似有些惋惜的搖搖頭,「這是今年才釀的蘭若酒,怎麼竟有些酸味了?」移步,俯首,那微帶著酒香的氣息便吐在惜雲的頰邊,「風王可有聞到呢?」手腕輕輕一移,那酒杯便到了惜雲唇下,「風王替息嘗嘗看是不是息的錯覺。」墨玉嵌就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盯著。
無端的,臉上微微一熱,垂下眼帘,移步退開,可那個身軀卻是如影相隨,那酒杯依在唇下。
抬眸有些微惱的瞪著眼前的人,然後偏首:「息王真是醉了,這酒哪有酸味。」
「是嗎?」
聲音就耳邊,薰香的鼻息就chuī在鬢邊,只覺一涼,那酒杯已在唇邊,「風王也嘗嘗這酒吧,實是甘美至極!」話音一落,只覺腰間一緊,動彈不得,然後一股清流便從口中流入。
手一揮,大袖一揚,殿門迅速的無聲的攏上,長臂一攬,整個身子便契合一處。
「息只願與風王同醉,同樣的,風王也只可與息同醉!」輕淡的話語中卻帶著絕然的霸氣,「所以,風王以後要醉歌一番時,只需唱與息聽!」
「噫……」
一聲極輕的嚶嚀聲響起,然後殿中一片靜謐,卻流溢著滿室蘭若酒的清香與甘甜,偶爾響起似略有些急促又仿若嘆息一般的呼吸聲……
「真不像你。」良久後,殿中響起惜雲略帶嘆息的低語聲。
「惜雲……」蘭息輕輕的喚著,指尖托起她的下頷,許是美酒的薰染,雪玉冰頰抹著一層淡淡的胭脂,櫻唇紅盈yù滴,清眸秋波流溢,「紅顏碧酒相映憐,流波yù醉意盈盈……」俯首,兩額相抵,鼻息相纏,「以後的憐與意都只屬於我!」
「真不像你。」惜雲還是那一句話。頭微微後仰,似要看清眼前這個人,抬手輕撫這張咫尺之距的臉,眉眼間依是世所無雙的俊雅,唇齒間銜著的淺笑依是清貴雍容,唯有那一雙如深海難測的眼眸變得有些不一樣,黑得仿如夜空的雙眸此時有著星光閃爍,點點星芒中夾著十年未曾見過的漪漪柔qíng……淡淡微焰似的暖意……
「我們……」輕輕的開口,可話至嘴邊忽又消了,指尖移向那雙長長的鳳目,那墨黑的瞳仁定定的看著她,那裡面有著一絲藏得極深的期待,卻唯其深而更讓為之嘆息,「蘭息……」聲音再次消失,然後響起的是悠悠的長嘆,唇邊綻起一絲微笑,卻笑如幻夢,那麼的美,卻美得縹緲,無法捕捉在手。
殿中又恢復了靜謐,那兩個人在相識十多年後,第一次靠得那麼近,第一次頭頸相依,第一次心律相映……可是也只是在這個殿門掩起的舞鶴殿中。
很久後,殿中再次響起輕輕的但卻是清冷自律的聲音:「我們……何時出發?」
寫意宮僻靜的一角,鳳棲梧靜靜坐在涼亭中,懷中還抱著琵琶,垂首默默的似在思索著什麼,卻無法從那張冷然的艷容上窺得絲毫。
「鳳姐姐。」
嬌嬌脆脆的聲音喚醒了沉思中的鳳棲梧,抬首,琅華正立於眼前。
「你不是要去找修將軍嗎?」鳳棲梧淡淡的道。
「我找不到他,我不知道要去哪裡找他。」琅華在鳳棲梧面前坐下,一張不知愁為何物的小臉此時卻是愁思遍布,雙眉緊皺,似在為著什麼苦惱著,「除了在風王身邊可見到他外,我是真的不知道要去哪裡找他啊。」最後一語,聲音漸說漸低,仿佛只是無意識的呢喃自語。
鳳棲梧看著她,清冷的眸子中忽然湧出一絲同qíng與一抹感同身受的自憐。
「修將軍雖貴為風雲大將,但骨子裡卻比我們女孩子還要來得害羞,他或是不好意思見你,所以才不敢來找你的。」
「我討厭我自己。」猛不丁的琅華忽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鳳棲梧一驚,看向琅華。
「我討厭我自己,真的討厭!」琅華雙目無神的呆呆的看著前方某一點上,「我是白國的公主,可是此刻我卻是別人的階下俘,這裡是我自幼長大的王宮,此時它卻成為別人的離宮,我在這王宮裡歌舞取樂,可我的父兄卻被迫離家倉逃,我的國家被人侵戰攻破,可是我卻不思復國不恨仇人……」
「琅華……」鳳棲梧輕輕的喚著,可寡言的她卻不知道要說什麼來開導眼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