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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21:53:24 作者: 傾泠月
「月露冷?」豐息看著那盤一片片圓潤澄huáng如滿月,挾起一片,上還凝結著一滴滴似珠似露,輕輕咬下一角,一股脆甜便從口中散開,「看來取材蓮藕,選粗細適中的嫩藕,切成厚薄大小一至的圓片,再點以雪蘭汁,不但好看其味更絕!『月露冷』,好名字!」
「梧葉飄huáng原來是芽白。」玉無緣也嘗了最後一道菜,一瓣瓣形如巴掌,芽葉嫩huáng,色澤動人,「嗯……嫩且鮮!」
「哈,想不到落日樓最有名的菜不但全是素菜,且是極為平常的菜。」豐息嘆曰。
「能將如此平常的菜做出如此不平常的形與味,更能取這等不俗的名,這落日樓的主人不簡單。」玉無緣也笑嘆。
「看此樓風格,不難想像其主人。」豐息環視樓閣,讚賞道,「簡約中透中淡雅,平凡中透著別致,很久沒有見過如此佳作了。」
「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遊子,把吳鉤看了,欄gān拍遍,無人會,登臨意。」玉無緣悠悠吟道,又移目窗外,夕輝正在慢慢收斂,幾葉小舟逝向天際,「不知這落日樓的主人建這落日樓時是怎樣一番心事。」
「呵。」豐息一笑,看向他,眼中似映著夕陽的金芒。「或許他將那無人會的登臨意全傾於此樓,只是……玉公子應不愁『無人會』才是。」
「只可惜無緣素來無知無感,更別提『登臨意』了。」玉無緣收回窗外的目光,回視豐息,似帶有夕陽的輕輝,眼波卻坦然,靜若此時波瀾不驚的江面。
「那真是可惜了。」豐息似頗為遺憾。
樓梯間響起輕盈的腳步聲,伴著一股淡淡的幽香,由遠而近,最後停在簾前,透過薄薄的水藍色布簾,隱約有一個窈窕的影子。
「不知客人想聽什麼曲?」
女子的聲音清中帶著漠,冷中帶著絲絲傲。
而玉無緣卻是專心的挾起一片『月露冷』,似未聽到簾外的問話。
豐息端起酒杯,飲盡杯中酒,然後淡淡的道:「鳳姑娘想唱什麼就唱什麼。」
簾外有片刻沉默,然後琵琶聲起,若珠玉落盤,若花底鶯語,若冰下凝泉,未歌曲已有qíng。
聽得這樣的琵琶聲,兩人都有絲訝異,不由皆瞟一眼布簾,想不到風塵中人竟有這等技巧。
「昨夜誰人聽簫聲?寒蛩孤蟬不住鳴。泥壺茶冷月無華,偏向夢裡踏歌行。」
一縷清音透簾來,裊裊輕如煙,綿綿纏耳骨,隻影對冷月,夢裡續清茶,一室清幽伴寒蟬。
聽著幽淒的歌聲,看著樓外的殘陽,一瞬間,兩人雖相對而坐,卻皆生出淡淡的寂寥,心中似乎都有一曲獨自chuī奏的簫歌,卻不知是chuī與誰。
曲畢歌絕,兩人都有片刻的靜默,而簾外之人也未再歌,靜靜的默立。
「惜雲公主少享才名,所作詩詞竟已是茶樓巷陌爭相傳唱。」
半晌後,玉無緣感嘆著風國那文武才名天下知的惜雲公主。
「這歌者音、qíng俱備,也是難得。」豐息卻是讚賞著簾外歌人。
「聞說豐公子多才多藝,雖身在江湖,卻是四公子中最淵博之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假。」玉無緣忽然飛來一句,目光輕飄飄的落在豐息身上。
「在玉公子面前誰敢稱多才多藝?」豐息雲淡風輕的笑笑。
兩人隨意的說笑著,似忘記簾外還站著人。
「咚……咚……。」簾外忽傳來沉穩而有節奏的腳步聲。
「玉公子。」那個腳步聲在簾前停住,沉聲喚道。
「進來。」玉無緣放下手中杯。
簾掀起,兩人皆掃一眼帘外,看到了踏步而進的黑衣男子,也看到了簾外婷婷、懷抱琵琶、面無表qíng的青衣女子,簾忽又落下,快得讓人來不及看清她眼中神色。
「玉公子,公子來信。」黑衣男子恭敬的將信奉上。
「嗯。」玉無緣接過信,微微點頭,「你去吧。」
「是。」
黑衣男子退下,掀簾時,瞟也未曾瞟一眼帘旁站立的女子,而豐息卻看到了,那女子的眼光似怨似怒,又似茫然無措。
簾又輕dàngdàng的落下,遮起那道目光,簾內簾外,兩個天地。
玉無緣拆信展閱,素帛墨字,卻在靜然的眼波中掠起一絲淺淺的漣漪。
「鳳姑娘若不嫌棄,進來喝一杯如何?」豐息卻看著布簾道,目中浮起一絲趣味。
半晌未有動靜,空氣一片凝結,似能感覺到簾後青影的猶疑。
終於,布簾掀起,那個青影移入簾內,默然的目光掃過那高潔無瑕的白衣男子,微微停頓,但最後目光落向對面那雍容俊逸的黑衣男子。
豐息打量著這個鳳棲梧,有絲詫異這個虞城第一的歌者,竟是荊釵布裙,不施脂粉,即便如此,依然十分的美貌,黛眉如柳,面若桃花,眉宇間卻籠著一份孤傲,神色間帶著一種拒人千里外的冷絕。
「請鳳姑娘。」豐息淡淡吩咐。
鍾園馬上取杯斟酒,然後遞與鳳棲梧。
鳳棲梧卻並不接過,只是兩眼盯著豐息,而豐息卻也就任她看,自顧自的品酒,神qíng輕鬆而瀟灑。
至於玉無緣,目光依然在信上,只是神思卻似已飄遠,似並未感覺到房中又多一人。
良久後,鳳棲梧單手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原來姑娘如此豪慡!」豐息見她竟一口氣喝完,不由輕笑道。
「棲梧第一次喝客人的酒。」鳳棲梧聞言卻冷淡的答道。
「哦?」豐息聞言轉頭看她,卻見她冷如冰雪的面頰,因著酒意的渲染,湧上一抹淡淡的殷紅,減一分冷傲,添一分艷色,「姑娘歌藝如此絕倫,應是天下爭相恭請才是。」
「棲梧從不喝客人的酒。」鳳棲梧依然語聲冷淡,雙眼未離豐息,仿佛這房中沒有第三人。
豐息終於正顏看她,卻只見那雙清凌妙目中閃著一抹執著,只是她執著的是什麼?
「如此看來,是息有幸,能得姑娘賞臉。」
鳳棲梧不語,只是眼中有一抹蒼涼。
落日樓啟喉唱出第一曲時,她即知此生淪入風塵,昔日種種便如昨日,永不能重返。
只是,千金慵開眼,紅綃懶回顧,把那珊瑚擲,把那五陵少子轟,任那秋月chūn風隨水逝,她依然稟著家族的那一點傲骨,維持著僅有的尊嚴,不願就此永墜泥塵,不得轉生,只因心底里存著那麼一點點……一點點怎麼也不肯屈服的念頭。
來前,小二將這兩人誇得天上少有,聽著,只有厭僧,不過又是兩個空有皮囊的富家子,為著這張色相而來,誰知竟料錯了,拒於簾外,對竟她未有絲毫的興趣,十分冷淡,不禁又羞又驚。
布簾掀起的那一剎那,只看到一雙眼睛,漆黑如子夜,那麼的深廣無垠,偏偏卻閃著只有朗日才能擁有的炫目光芒,一瞬間,她仿佛掉進了那漆黑的夜中,不覺得寒冷、恐慌,反有一絲淺淺的暖意透過黑夜,輕輕湧向這多年未曾暖過的心。
那一絲暖還未褪盡,簾便再掀起,又看到那雙眼了,仿佛一個墨玉色的漩渦,光影jiāo錯,目眩神搖間,卻也知,若墜入其中,那也是永不得脫身!慶幸,那簾忽又落下了,隔絕了那個漩渦,只想著快快離去吧,偏偏那腿卻有千斤重。
正彷徨,他卻以聲音召喚著她。
那清清淡淡的聲音響起時,仿佛是命運的在向她招手。如宿命,只是輕輕一纏,她便掙不開去,只能無力的聽從命運的安排,再次掀開簾,再次迎向那夜空似的雙眸,走向淡金的夕輝下,那個全身發著墨玉光澤的人!黑得那樣的無瑕!
「棲梧在落日樓唱了四年的曲,卻喝公子的第一杯酒。」她說著,不同的話說著同一個意,只盼著這個人能聽懂,他是她的第一個!
「鳳棲梧?」豐息念著這個名字,目光深思的看著這個女子,她雖面色冷淡,可眼眸深處卻帶著一種渴望,藏得那麼深,卻讓人看得那麼的心疼。
聽得他念著名字,鳳棲梧心頭一片悽酸,為她取名的那人早已化為一坯huáng土,而她空有這名,卻終是辜負了他的期望。
「這些年來,息可說走遍六國,卻也是第一次聽得姑娘如此絕妙歌喉。」豐息微微一頓,然後目視鳳棲梧,淡淡的道,「不知姑娘可願與息同行,去看看祈雲以外的山山水水?」
說罷自執酒壺斟酒,不再看鳳棲梧,似乎她答應、不答應都是不重要的。
聞言的那一剎那,鳳棲梧眼中閃過一絲亮光,但瞬間平熄,依然是艷若桃李,冷若冰霜,只是一雙縴手卻輕輕的撫著弦,那微微顫抖的弦泄露了此刻她內心的千層驚濤。
豐息喝完一杯酒,移目於面前的玉無緣,卻意外這個不沾紅塵的人眉宇間有著一股淡淡的悲哀。
「皇世子信上寫著什麼樣的好消息,竟引玉公子如此流連?」豐息發問,眼中卻似早已明了。
玉無緣聞言瞬間恢復淡然,眼波投向窗外,似看著什麼,卻又似什麼也沒看著,雙手一揉,輕輕一揮,化為粉沫的信紙便洋洋灑灑的飄向江面。
「有好也有壞。」
「是嗎?」豐息雍雅的笑忽帶一絲慧黠,「這好的應該跟玄尊令有關吧?」
玉無緣依然神色淡定,伸手端起酒杯,看著白色杯中透明的清酒,輕輕搖晃,酒dàng起一絲水紋,不答他的話,卻反問道:「公子如何知是皇世子寫來的信?」
「皇世子尊玉公子為『一言』之師,這是天下皆知的事。」豐息同樣舉起酒杯,湊近鼻端,微微眯眼,細聞酒香,「況且『玉帛紙』乃天家王室御用的紙,普通人能用來寫信嗎?」
「哈,豐公子眼利。」玉無緣輕笑出聲,看向豐息,瞬間,這個溫和如chūn風的人,目中也she出秋風的肅冷,但也只是一剎那,眨眼再看時,他依然是溫和如水、飄然出世的玉公子,「皇世子信中有兩好一壞。」
「這一好是玄尊令,一壞嘛……」豐息目光微垂,似研究著手中白瓷杯,淡淡吐出,「這壞的---應該是烈風將軍魂歸宣山吧?」
「是啊。」玉無緣並不奇怪他如何知道,手一伸,將杯中之酒全傾於烏雲江中,淡淡的道,「瀛洲先去了,明日,或許是我等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