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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04:18:50 作者: 湛夏
他沒有對老師橫加指責,以為兩個孩子撐腰,而是謙恭有禮地說:「不好意思老師,我就是他的家長,您有什麼話就對我說吧。」
班主任見自己似乎驚動了大人物,忙不迭踩著高跟鞋從講台上下來,三步並作兩步出了教室。
沒想到聽聲音那麼成熟穩重,見到人確實這麼年輕的一個青年才俊。
班主任怔了怔,回過神的同時,語氣突然變得溫和柔軟起來,跟剛才判若兩人。
她先打探了一下江憬的身份:「令尊是哪位校董,江董還是張董?」
江憬覺得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要見的不過是孩子的家長,我們就以老師和家長的身份對話就好了。您現在是不是要給孩子們上課,為了不耽誤孩子們的學習進度,我們還是下課再聊吧。正好我辦完了事無處可去,能在教室後排旁聽嗎?」
他說得雖然很客氣,但一下就將主動權攥在了自己手裡。
沒有哪一條規定寫明了不能旁聽,他又是校長請來的人,班主任老師無法拒絕他的要求,不但不假思索地同意了,還畢恭畢敬地將講台旁配的椅子提起來,打算替他搬到教室後面。
江憬禮貌紳士,自然不會讓她在自己面前幹這種體力活,連忙接了過去,旋即給足了班主任暗示:「外面的兩個孩子,就讓他們這麼站著,教育局的領導應該還沒走遠,萬一心血來潮走了回頭路,看到了會不會有損您和學校的形象?」
話音剛落,班主任馬上就對桑逾和江鶴雨說:「你們兩個先進來坐著,免得妨礙別的同學上課。」
都到這個份上了,還在推卸責任。江憬意味深長地看了班主任一眼,隨後細心周至地對班主任說到:「這個小姑娘今天剛來報到,給她安排一個位置吧。不然她要怎麼入座?」
班主任這才想起了自己疏忽的細節,下意識詢問江憬:「現在只有最後一排有位置了,先讓她坐在最後一排,改天再換座位可以嗎?」
「您是老師,自然聽您安排。」他給了班主任面子又沒完全給,然後當著全班孩子的面搬著凳子、領著桑逾來到最後一排,讓桑逾入座,自己則名正言順地坐到了後排旁聽。
從江憬出現的那一刻起,桑逾的心就忐忑了起來。
她最害怕的就是讓江憬看到她不堪的樣子,沒想到她小心翼翼卻還是沒能倖免。
桑逾沒有領自己的課本,書包里只裝了一個文具盒。
她拉開書包就露了陷,六神無主地四處張望。
坐在桑逾旁邊的小女孩很有眼力見兒,見狀碰了碰她的胳膊,將自己的課本推到兩張課桌中間,和她一起看。
今天這堂課的內容是莫懷戚的散文《散步》。
昨天桑逾沒來,已經講過一遍了。
但是有江憬在教室里坐鎮,班主任也就是語文老師,不敢按照原來的節奏輕易跳過,叫課代表起來把課文朗讀一遍,簡單溫故一下。
雖然講的是一家三代人一起散步的場面,桑逾卻感同身受地聯想到了當初幸福的一家三口。
「母親本不願出來的。她老了,身體不好,走遠一點就覺得很累。我說,正因為如此,才應該多走走,母親信服地點點頭,便去拿外套。她很聽我的話,就像我小時候很聽她的話一樣。
天氣很好。春天來得太遲太遲了,但是春天總算來了。我的母親又熬過了一個冬季。」
那時候她的媽媽也總是臥病在床,閉門不出。
風情萬種的漂亮女人,生完孩子五六年後,身材依舊纖瘦窈窕得宛如少女。
人生本還漫長,卻不幸罹患絕症,在三番五次的化療下掉光了頭髮。
之後便不愛出門了。
可是那年春天,草長鶯飛,萬物生機盎然的時節,她像是知道自己的生命快到盡頭了一樣,突然說想要丈夫和女兒陪她一起出門踏青。
她將自己洗得乾乾淨淨,清清爽爽,扔掉已經戴了幾個月的針織帽,戴上桑黎川給她買的嶄新的寬檐帽。
臨出門前,給面色蒼白的自己塗上了從前最喜歡的那個色號的口紅。
她病了,病了很久了,身上的症狀越來越顯著,也令她越來越痛苦,甚至連呼吸都很困難,連家裡的院子都沒走出就走不動了。
桑逾望著那個教會了她走路的女人,搖搖顫顫,步履蹣跚,感到了一種即將失去依靠的惶恐。
桑黎川提出要背妻子,女人笑著搖了搖頭,癱坐在了綠草如茵的大草坪上,卻躲開了他前來攙扶的手,朝桑逾伸出手:「來,桑逾,過來。」
桑逾慢慢地走到女人面前,懵懂地望著她。
春寒料峭,女人冰冷的手指觸及到她略帶溫度的臉頰,涼得她一顫,卻沒有閃躲。
女人摩挲著她青澀的臉龐,溫柔地說:「桑逾,你知道你的名字是什麼意思嗎?是超越的意思。媽媽是邁不過這道坎了,但媽媽希望你在布滿鮮花的路上越走越遠。春天來了,花朵盛放了,小草發芽了,我的小桑逾也要長大了。去做澆灌花草的園丁吧,你一定會擁有你的花園的。」
媽媽……
桑逾的視線越來越模糊,一不留神,晶瑩的淚珠滴落下來,打濕了她的手背。
課代表還在用稚嫩的童音朗讀:「那裡有金色的菜花,兩行整齊的垂樹,盡頭一口水波粼粼的魚塘。我走不過去的地方,你就背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