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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21:39:06 作者: 風流書呆
一行人各自見禮問安,坐定後互相攀談。
「太子妃娘娘可抽到簽王?」老太太好奇的詢問。
「不曾,今日隨本宮一塊兒來的百十號人,竟無一人抽中籤王,可見與苦海大師無緣,且在大殿祈福聽經,過了時辰便回去了。」太子妃搖頭苦笑。
苦海和尚是大漢朝神僧,凡攤上一個『神』字的人,那骨子裡都潛伏著跌宕不羈的因子,做事說話全憑個人喜好。苦海和尚面相奇准,可勘破生死未來,卻也不是什麼人都給算,也講究一個緣法。
他讓匠人造了一個巨大的可轉動的簽筒,分上下兩層,中間用隔板擋住,總共可容納五萬支簽。求籤之人轉動簽筒再抽掉中間的隔板,待所有簽淅淅瀝瀝落到底部,彎腰隨意撿起一支就成。若抽中的是簽王,代表求籤人與苦海和尚有緣,他便會與你一敘,無論你問些什麼,都能從他口中得到答案。
五萬支簽,一次機會,大漢朝開國七十年,只聖祖皇帝一人有幸抽中籤王。如此,每當苦海和尚歸京坐禪,上鎮國寺求籤的人是一波接一波,恨不能把山頭都踏平了。前幾天自然是皇族包場,後幾天才輪到勛貴,平民若想入內,得等到全京城的達官貴人都去過一次再說。
老太太與太子妃唏噓一陣,見太子妃與皇后的娘家人都抽過了,這才帶虞襄過去。
「我負責轉筒,你負責拾簽。待會兒簽雨落下,你萬莫猶疑不定,只撿看著順眼的就成。這見與不見都講究個緣字,不可太過奢求。」老太太柔聲叮囑。
虞襄點頭答應。
兩人雙手合十,暗自念了句菩薩保佑。太子妃與一眾貴婦站在一旁翹首以待。
簽筒很沉重,老太太只轉了兩圈便出了一身的汗,又勉力轉了三圈才抽出隔板。只聽嘩啦啦一陣脆響,用竹篾削成的細簽似雨點般砸落。一名小沙彌伸手道,「請施主務必兩息之內選中一支,兩息後再選卻是與大師無緣。」
兩息內選一支,還真沒一點兒作弊的可能。虞襄不等所有竹籤掉落,伸手便從空中撈了一支,jiāo給小沙彌。
小沙彌起初還笑盈盈的,看見竹篾上用梵文刻下的『簽王』二字,臉色立馬變了,慌慌張張朝後院跑,邊跑邊喊,「師父,有人抽中籤王了!」
這話一出,殿內頃刻間沸騰起來。老太太本著姑且一試的心態來的,壓根沒想過會抽中,這下傻了眼,一會兒看看簽筒,一會兒看看虞襄,頗有些頭重腳輕,如墜夢中。
太子妃不錯眼的盯著虞襄看,心中暗暗思忖:永樂侯府這位嫡小姐果真是個靈xing人兒,永樂侯一家子都是福澤深厚的,怪道能讓太子兩次死裡逃生。
因這簽只關乎能否與苦海和尚會面,並非命簽,抽中的人只能說運氣好,與苦海有緣,旁的惡意中傷的流言卻是傳不出。老太太與前來道喜順便拍撫虞襄沾沾福運的各位貴婦們寒暄一陣,隨即在一名僧人的帶領下走入後殿。
幾個小沙彌圍過來,將掉落的竹籤重新放回上面一層。
苦海和尚的禪房很簡陋,只二十平米的一個小單間,裡面除了一個蒲團一個案幾外別無他物,外面置一個小院,種一株菩提,挖一口荷塘,樸拙卻大氣。
老太太屏住呼吸,步步緩行,臨到禪房門口,遲疑道,「襄兒,可否在院外稍等片刻,老祖宗有些話想單獨與大師說。」
虞襄是個外來者,要見苦海這樣的神人,心裡難免有些焦慮不安,當即便點頭答應。她的心臟已經被挖掉,遺體落在母親手裡,為了隱瞞事實真相,想必也匆匆忙忙火化了。就算能回去,她還是不是虞襄?還能不能見到那人?
她一時間陷入了迷茫。
從大漢朝成立到現在已過去七十年,七十年前的苦海是什麼樣,現如今依舊是什麼樣,眉毛鬍子霜白,臉上縱橫jiāo錯的皺眉沒多出一道,也沒少掉一道,雙眸似海一般深沉。見了老太太,他念一句佛,伸手邀她落座。
「敢問施主有何指教?」
「請大師幫老身看看這兩個八字。」老太太從袖袋裡摸出兩張紙,攤開在桌面上。
苦海和尚點頭,細看片刻後指著其中一張道,「yīn煞,孤鸞寡宿,隔角星疊加,刑父克母,刑夫克子,六親家畜,無一倖免,既有貴人解星,亦無可助。」
老太太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聽完這番話也難免白了面色。
苦海和尚並不管她,指著另一張繼續,「父母緣薄,地支無刑沖害合,女好武,男好鬥,納音劍鋒,不得善終。」
「不,不得善終?」老太太身子搖晃,似要昏倒,馬嬤嬤連忙上前攙扶。
苦海和尚瞥她一眼,緊接著開口,「此二人命數相衝,若是夫妻則家無寧日災禍不斷,若是兄弟姐妹則互相爭鬥,不可並存。」
老太太越發頭暈,顫著聲道,「不得善終,就沒有改命之法麼?怎會是不得善終呢?」至於命數相衝這茬,她卻是沒功夫深想。
苦海和尚閉目測算,忽然咦了一聲。
老太太連忙撲過去急問,「大師,可有法子了?」
「本是無解之命,卻忽然出現了太乙貴人,善哉善哉。」苦海和尚雙手合十,喟嘆道,「此人日前剛度過一次生死大劫,想必這太乙貴人已在身邊了。施主可以放心。」
「這太乙貴人是誰?」老太太渾身都虛脫了,卻還一心求解。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話落起身,朝菩提樹下的虞襄走去,眼中異彩連連。
分明是稚子之身,卻存異世之魂,左眼戾氣,右眼淡然,眉心鼓dàng著雄渾的金色佛光,華蓋罩頂,氣運無雙。如此佛緣深厚之人當真是他平生僅見。
「阿彌陀佛……」苦海和尚雙手合十便要說話。
虞襄搶白道,「若是要問我從何處來往何處去,我會告訴你從來處來往去處去。若是要問我作何想,我會告訴你無妄想時,一心是一佛國;有妄想時,一心是一地獄。我有妄想,故我寧願身在地獄。」所以不用憐憫我,亦無需超度我,我既然已下定決心緊緊抓住能抓住的唯一,便不會再去奢望那不確定的未來,或者應該說是過去。
她對著滿池荷葉吐出一口濁氣,只覺得心qíng前所未有的闊朗。
苦海和尚終於露出今日第一個笑臉,徐徐道,「施主想得通透,無需老衲多言。」
虞襄點頭,問道,「我哥可還平安?」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苦海和尚看向老太太,笑道,「福運無雙,佛緣深厚,旺夫旺家興六畜,此子可為鎮宅之寶。這太乙貴人,施主也無須往別處去尋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老太太怔愣片刻才露出狂喜之色,一疊聲兒的向苦海道謝。苦海淡笑搖頭,又言找到師弟苦慧和尚,必命他登門替女施主診治傷腿。
鎮宅之寶?我嗎?虞襄聽得嘴角直抽,卻也明白有了老和尚這番話,她在永樂侯府的日子就更好過了。不過命再好,那也只是女主的陪襯,人家可是註定要鳳舞九天的。
等女主歸家,一切命數才會開始轉動,現在什麼都說不準。思及此處,虞襄眼底流瀉出一絲戾氣。她似乎已經不能再像當初那般淡然了,因為她擁有了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去的東西。
第二十七章
貴婦們聚集在殿外,不時伸長脖子探看,見老太太終於出來了,連忙圍上去。
太子妃邀老太太坐到自己身邊,又命人給虞襄準備糕點,然後徐徐開口,「虞老太君可從苦海大師那裡得到了滿意的答案?」至於老太太問了什麼,她卻無心刺探,畢竟是大家子出身,家教擺在那裡。
老太太笑道,「滿意,很滿意。這光景也不敢問些有的沒的,只問了言兒安危,說是險死還生,定能平安歸來。」
虞品言得了軍功就等於太子的助力又厚上一分,太子妃聽了也愉悅的笑起來。貴婦們心知老太太把孫子看得比什麼都重,孫子在戰場上拼殺,九死一生,她若是不問這個倒叫人大感意外了。
因此又是好一番噓寒問暖。
虞襄忍耐片刻,終是坐不住了,拉扯老太太衣擺,輕聲說道,「老祖宗,我想去大雄寶殿給哥哥祈福,能不能先走一步?」
「行,你去吧,老祖宗稍後就來。」老太太慈愛的摸摸她腦袋。
虞襄去後,老太太與太子妃又敘了會兒話,兩人移步去大雄寶殿,就見小小的孩子跪在蒲團上,每念一句經文就虔誠的一叩首,不過兩刻鐘,額頭便已經紅腫不堪,看向殿上佛祖的目光滿滿都是祈求,祈求他將自己的哥哥平安無事的帶回來。
老太太看得眼淚都出來了,連忙垂頭用帕子擦拭。
太子妃喟嘆道,「虞老太君,你這個孫女養著不虧啊!哪家的兄弟姐妹能似你家這般qíng深意重。實在是難得。」
老太太抿嘴而笑,語氣含著幾分驕傲,「太子妃娘娘說的是,我家的襄兒那是頂頂好的,孝順、懂事、知禮,腦子還聰慧。」
太子妃輕笑一聲,將大殿留給一心求平安的祖孫兩。
在殿中念了一天經文,又捐了五百斤香油,祖孫兩才乘著夕陽下山去了。老太太與馬嬤嬤坐前一輛車,後一輛留給虞襄和她的貼身丫頭。
被大太陽曬了半日,路上的泥濘已經gān透,去時比來時平穩的多,但老太太的心qíng卻更為忐忑不安。苦海和尚的批語總在她腦子裡打轉,無論如何也消不去,她將那些字眼一個個拆開,掰碎,揉爛,又將之重新粘連拼湊,那故意被她忽略的不適感便被無限放大了。
她的嫡親孫女,果然是個天煞孤星!
馬嬤嬤心裡也惦記著,猶豫半晌才輕聲開口,「老夫人,苦海大師說小姐與侯爺命數相衝,若為兄妹便互相爭鬥不可並存,您看這該如何是好?」這人還要不要找回來?萬一克著侯爺咋辦?
互相爭鬥,不可並存。也就是說孫女會與孫子爭奪命數。但孫女命硬,孫子也就落得個不得善終的下場?老太太被自己的臆測嚇住了,哆嗦著嘴唇好半晌無法開腔。
但她終究不是林氏那般淡漠無qíng之人,做不來讓孫女流落在外自生自滅的事,待心qíng不那麼慌亂了才疲憊開口,「自然還是要找。等人找回來,且讓他們兄妹遠著點,然後儘快定一門親事,遠遠嫁出去。」
「小姐那命數,想定戶好人家怕是有點……」接下來的話,馬嬤嬤不敢明說。把一個天煞孤星許給別家,那不是結親,是結仇啊!
老太太沉吟道,「自然不能禍害了旁人,且找個同樣命硬的,不拘繼室亦或寒門蓬戶,能兩廂安好就行,頂多永樂侯府多出些嫁妝,保她一世富足吧。」話落長長嘆息一聲。
「老夫人說的是,兩個命硬的湊一塊兒,你克不住我,我克不住你,倒也相安無事了。」馬嬤嬤見老太太心qíng不好,忙絞盡腦汁的打趣,「不過您也無須cao心,咱府上不還有一個鎮宅之寶麼?有襄兒小姐在,侯府出不了事!襄兒小姐種什麼活什麼,想出趟遠門老天就給開眼,萬中無一的簽王一撈就中,福氣大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