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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21:39:06 作者: 風流書呆
虞品言卻似毫無所覺,大步走過去細看。
短短半月,太子竟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緊閉的雙眼糊滿濃huáng的眼垢,吐出的氣息帶著一股人體即將腐爛的味道。若不是虞品言摸到他頸側微弱的脈搏,還以為他已經去了。
「朴神醫,請為太子診治。」虞品言彎腰作揖,沖鶴髮童顏的老翁深深一拜。
來順早猜到老翁便是侯爺請來的神醫,見此qíng景撲通一聲跪下,連連磕頭哀求。他是個機靈的,知道這等神人定受不了脅迫,若用權勢qiáng壓他替太子診治,指不定便跟你來個魚死網破。
老翁老神在在的捋著鬍鬚,笑道,「虞品言,你可要想好了,我只答應為一人診治。救了太子,你那妹妹我可就不管了!」
來順含著兩泡眼淚朝侯爺看去。
虞品言面上不顯,攏在袖中的手卻緊握成拳。太子與襄兒孰輕孰重?太子xing命垂危,自然應該選擇救太子,可襄兒的腿卻也耽誤不得……
閉了閉眼,虞品言拱手道,「還請朴神醫為太子診治。」
老翁嘲諷地笑了,「我還當你多重qíng重義,到底屈於權勢捨棄了家人。如此,我這便替太子診治。」
虞品言扯了扯唇角,語氣冰冷,「朴神醫無需挑撥。論理,太子是君,我是臣,臣子忠君是為本分,無甚屈於權勢的說法。論義,我與太子qíng誼深厚,不遜於家人,他xing命垂危,我自然該選擇救他。舍妹此時並無xing命之憂,沒了朴神醫,日後我還能尋王神醫,趙神醫,沒甚要緊。」
老翁被他幾句話氣得鬍子都翹起來了,冷哼道,「你就犟嘴吧!你妹妹的腿,這世上除了我,只有苦慧大師能治。苦慧大師十年前渡海去了暹羅國,生死不知,你屆時找不到人,別哭著喊著來求我!」
說到這裡,老翁得意的笑起來,拎起醫藥箱走到榻邊給太子診脈,高聲喝道,「開窗開窗!不想憋死太子就趕緊開窗!」
朴神醫的大名,就連久居深宮的來順也是多有耳聞,連忙把四面窗戶都打開,讓陽光照進來。異味慢慢散去,所有人都覺jīng神一振。
朴神醫取出一套金針,輕捻著送入太子各大要xué,又從他指尖、耳尖、耳垂等處取出幾滴濁血。方才還奄奄一息的太子輕咳一聲,竟立時甦醒過來。
視線還有些模糊,可並不妨礙他認出虞品言那張雕刻一般俊美的臉。太子微微笑了,篤定道,「易風(虞品言的字),你又救了孤一命。」
朴神醫不滿意了,用絹布擦掉太子指尖的血跡,提醒道,「殿下,永樂侯可不懂醫術。」
太子莞爾,溫聲道,「多謝神醫相救。」似想起什麼,他臉上悅色盡去,低喊,「孤這時疫想來在洛陽便已染上。你們趕緊採購藥糙,召集醫者奔赴洛陽,以免疫qíng擴散!快去!」
虞品言離開的第二天,他便開始發起高燒,當時只以為感染風寒,略喝了幾帖藥,等意識到自己得的是時疫時已經晚了,他下一刻就陷入了深度昏迷,腦子裡最後一個念想便是趕緊召集醫者救治災民。
只可惜於文濤等人沒有讀心術,太子病重他們也沒心思考慮別的,這便耽誤了近半月的光yīn。也不知疫qíng有沒有在災區蔓延。
虞品言略一拱手,即刻出去辦差。朴神醫見太子愛民如子,履仁蹈義,雖嘴上不說,下針卻越發穩當。
於文濤等人依然跪在院外,得了太子口令,當即淚流滿面,痛哭失聲。太子已病成這樣,心裡惦念的依然是災區民眾。他的仁義不是裝出來的,卻是實實在在紮根於骨髓。大漢朝有這樣一位德才兼備的儲君,實乃幸運!
一gān老臣連磕三個響頭,jīng神百倍的去辦差。歸京後將太子的言行一五一十寫在奏摺里,呈給皇上過目,措辭絲毫沒有誇大,卻已足夠令皇上滿意。而虞品言的表現也令他眼前一亮,暗自決定將這位未及弱冠的小侯爺培養成太子的肱骨之臣。
此為後話暫且不提。
朴神醫施展了一套定魂針法,堪堪將太子從死亡線上拉回,又開了一劑猛藥給太子灌下。見他臉色迅速泛出紅暈,眼眸也清亮很多才大鬆口氣,擺擺手,回屋睡覺去了。
太子躺了整十天,這會兒無論如何也躺不住了,盤問來順自己昏迷後的事qíng。來順一一作答,躊躇半晌終是坦白道,「殿下,您能醒過來,多虧了小侯爺……」 這便將朴神醫與永樂侯的對話複述了一遍。
太子聽了十分動容,對著帳頂喟然長嘆,「孤這條命,卻是用易風妹妹的雙腿換來的,孤實在是慚愧。」
來順連忙安撫,「殿下無需多想,只日後為虞小姐再尋訪一位名醫也就罷了。」話落,心裡暗自嘀咕:這位虞小姐的雙腿換了侯爺與太子兩條xing命,也真夠金貴的。這會兒耽誤了,日後說不得有大造化,單這兩份人qíng,也夠她受用一輩子了。
卻說虞品言使人採買了大量藥材,又召集了許多醫者,翌日清晨便準備趕赴災區。車馬剛出驛站,就見一名侍衛正與一小姑娘糾纏。
小姑娘長得十分清秀可愛,唇角一翹,腮側便顯出兩個深深地酒窩,裡面仿佛盛滿了蜜糖,令人見了只覺甜絲絲的,升不起半點惡感。也正因為這萬分討喜的長相,侍衛並不狠攔,反而好聲好氣的勸她離開。
「可我的糙藥真的很有用。喝下去第二天就大好了。你們姑且試試吧!」小姑娘將一個紙包捧得高高的。
那侍衛見勸不走她,只得收下糙藥,心道院裡還有許多人感染了時疫,拿去給他們也是一樣。至於太子那裡,打死他們也不敢將來歷不明的東西呈上去。
小姑娘好似察覺了他的心思,笑眯眯道,「這藥熬煮的工序十分複雜,一個弄不好便會藥效全失,你帶我進去吧,我幫你們熬。」
侍衛還沒開口,便聽身後傳來一道冰冷刺骨的聲音,「你們就是這樣守職的麼?任由可疑之人靠近驛站,且還收受不明藥物。倘若這是一包毒藥,你死一萬次也不夠抵罪!」
那侍衛腿軟了,當即便跪下給大步而來的小侯爺磕頭。這位雖才16,卻是個心狠手辣,六親不認的主兒,犯在他手裡只『生不如死』四個字。且他說得句句在理,字字珠璣,叫人反駁不得。也是這小姑娘長得太過甜美嬌俏,竟讓他不由自主便放下了戒心。若她果真是誰派來的刺客,那便出大事了!
越想越覺後怕,侍衛扔掉劍戟,沒命的磕頭。
小姑娘也嚇得狠了,臉上甜蜜的笑容全被恐懼不安所取代,睜大一雙濕漉漉的眼睛,可憐兮兮的瞅著容色冰冷的少年。
少年卻對她視而不見,跨上立在門前的駿馬,淡淡開口,「抓起來好生審問,若有可疑便去回於大人,讓他處置。太子尚在病中,切莫驚擾。」話音未落,人已去得遠了。
侍衛連連應諾,直起身,臉上哪還有半點和煦,一把將抬腿yù跑的小姑娘抓起來,扔進驛站地牢。
小姑娘大喊大叫,劇烈掙扎,袖口翻卷一截,露出手腕上一朵蘭花狀的胎記。
只關了兩個時辰,小姑娘的父母便求上門來。因身世清白,又正巧與某位隨行官員有舊。一家人舍掉十之七八的家資才將小姑娘贖出,連夜趕回嶺南老家去了。
經此一事,原本的巨富之家逐漸走向沒落。
三日後太子病癒,不但不啟程歸京,反又回了疫qíng嚴重的洛陽,誓與百姓共進退。八月初,疫qíng徹底消除,洛陽又恢復了昔日的繁華,太子走時數萬萬百姓夾道相送,熱淚盈眶。太子仁義之名傳遍天下,皇室越發受百姓愛戴。
皇帝對太子的表現滿意至極,亦對隨行官員大肆褒獎,尤其年僅16的小侯爺虞品言,更得了一句『不世之材』的評價,永樂侯府也隨之水漲船高。
☆、第十二章
虞品言沒來得及回家便入宮復命去了,只讓長隨給府中遞了個口信。
老太太揪住長隨問了又問,足問了兩刻鐘才將人放走,轉而對著佛龕跪拜。佛祖保佑,這趟差事總算是有驚無險。洛陽出現疫qíng的消息傳來,她連著兩三夜沒合過眼。
馬嬤嬤也跟著跪下,歡天喜地的道,「老夫人您瞧,就說二小姐是個命裡帶福的。侯爺本是為她尋的神醫,偏就那麼巧把太子給救了!這氣運,真是好的沒話說!也不知夫人尋的哪個假和尚,把一顆福星硬說成天煞孤星!」
老太太閉目不語。
馬嬤嬤念了幾句佛,忽然『哎呀』一聲驚叫。
「佛祖還在跟前,作甚一驚一乍的!」老太太睜眼瞪她。
馬嬤嬤連忙捂嘴,臉色青青白白的變換,眸光也不停閃爍。
老太太覺出不對,低聲問道,「你想到什麼了?」
「沒,沒什麼!」馬嬤嬤笑得十分僵硬。
「想到什麼就說!」老太太厲聲呵斥。
馬嬤嬤瞅瞅佛龕里滿目慈悲的菩薩,又捻捻手裡的佛珠,終是期期艾艾開口,「老夫人,夫人當初把二小姐的生辰八字拿給那和尚測算,您想想,那生辰八字,它,它不是二小姐的生辰八字啊!」
接下來的話,馬嬤嬤實在不敢再說。雖兩個女嬰生在同一天,卻絕不可能是同一刻,至多至少都會差那麼一點兒。而命數這種東西,差之毫厘謬以千里,當真說不清楚。
那八字不是虞襄的,卻是自己嫡親孫女的!若是和尚算錯也就罷了,沒算錯,豈不是說自己嫡親孫女才是天煞孤星?確實,虞襄現今十歲,過去的十年裡,侯府哪曾遭受半點災禍,反而日漸繁盛。今年倒接連碰見兩樁禍事,卻都因為虞襄的緣故避過去了。
林氏說兒子是被虞襄剋死的,當時那兩個孩子還未抱錯呢,嫡孫女降世那刻,兒子也死於悍匪刀下,這真是……
老太太心慌意亂的捻著佛珠,指尖劇烈顫抖起來。她信佛,自然也信命,要說沒跟林氏一樣恨過虞襄,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她閱歷廣,心胸開闊,後來又見府中諸事越發順遂,孫子也撐起了門戶,這才慢慢看淡了。現在忽然告訴她,嫡嫡親的孫女才是天煞孤星,那被遺忘的恨意竟又翻攪起來。
馬嬤嬤見狀連忙縮到角落,大氣兒都不敢喘。
稽首皈依蘇悉帝,頭面頂禮七俱胝。我今稱讚大准提,唯願慈悲垂加護。南無颯哆喃,三藐三菩陀……老太太閉眼,接連念了十幾遍清心咒才恢復平靜。
終究是侯府血脈,再如何也不能仍由她流落在外生死不明。況且那和尚未必有什麼修為,算錯了也是有的。是好是歹,等把人找回來再看吧。老太太虔誠地給菩薩磕頭,直起腰後眸色晦暗。
虞襄日盼夜盼,總算把虞品言給盼回來了。不知不覺間,少年已經成為了她的jīng神寄託,有少年在,便會覺得無比安心。
讓柳綠去打聽虞品言什麼時候歸家,她半躺在靠窗的軟榻上,眼巴巴的朝外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