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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21:32:22 作者: 番大王
    知道她沒了,她爸爸出去抽了根煙;她奶奶的面上毫無悲傷, 稀鬆平常得仿佛是聽到家裡死了只老鼠。

    等她爸爸不在家了,奶奶那雙小眼睛提溜提溜地轉,她揣著手過來問殷顯。

    「像她這種救人死的,應該能有錢賠給我們吧?」

    他問:「你想要多少錢?」

    老人爬滿皺眉的臉上擠出笑容,渾濁的眼中放著精明的光。

    「幾百塊總是要有的吧,死人了呢。」

    殷顯無心在她家多待。

    她父親抽菸回來,問他這些年結香過得怎麼樣。

    殷顯沒回答他。他給他們留了一筆錢和他的電話地址,讓她父親儘快辦完手續把死亡證明給他。

    回去的路上,經過田野,有一群小孩在田間玩耍。

    姜冰冰認出,其中一個孩子是王結香的弟弟王傑浩,她之前回老家時見過他。

    上小學的小男生,長相可愛。他有一雙和王結香類似,卻比她更狹長的眼睛;頭髮理得非常短,遠遠看著,圓潤的腦袋像個小土豆。

    他和他的小夥伴在玩捉迷藏。

    小孩們蹦啊跳啊,無拘無束地笑鬧。

    姜冰冰過去跟他說話。

    王結香離鄉的時候,王傑浩四歲,如今他已經對這個姐姐不太有印象了。

    ——「爛貨。」

    他不記得姐姐的名字,只記得奶奶這麼總稱呼王結香,所以他也跟著這麼叫她。

    姜冰冰連說「童言無忌」,轉頭便跟殷顯打起圓場。

    「他們家這樣對結香,是因為她當初一聲不吭去城裡,這些年也沒個音訊,所以鬧得不愉快。」

    能有多不愉快呢?他想:她死了啊。

    姜冰冰就送殷顯到村口。

    她許久沒回家鄉,得在這兒呆上幾天再走。

    殷顯告別了她,獨自坐在村口等回城裡的公車。

    夕陽西下,吃過了晚飯的人們在村口的老樹下乘涼,小孩騎著自行車叮叮噹噹響鈴路過。

    這兒的人跟王結香講話是一個口音的,他們扇著扇子,你一言我一語地聊著家長里短。殷顯出神地聽,仿佛下一句就能聽到某人也來插一句嘴。

    他是平靜地接受了她的離去的。

    從接到通知,辦完繁雜的手續,找殯儀館,火化她……他全程處理得有條不紊,一滴眼淚沒掉。

    殷顯親眼看著王結香的遺體被推進焚化爐。

    她在裡面燒,他在外面等。

    等燒沒了,工作人員通知他領。

    殷顯領到一個白色的骨灰罈。

    它是冰的硬的,抱在懷裡,汲取不到哪怕是一絲的溫暖。她那麼大一個人,燒完只剩那么小的一罐。

    王結香的父親後來找過他。

    殷顯拒絕把她交給她的家人,拒絕她被帶回她的家鄉。

    他也不把她放在家裡,在陵園的骨灰存放處,殷顯買了個格子。

    王結香的骨灰罈被放在那兒,格子裡的照片他放了他們在姻緣橋前照的那張。

    殷顯的臉和照片上的他一樣臭。

    她看著鏡頭,雙眸彎作月牙狀,笑靨如花。

    「笑什麼笑?」

    敲了敲格子前的玻璃,他問她。

    殷顯是氣王結香的。

    他覺得她傻透了,他氣她為什麼那麼傻。

    從小受她弟弟的委屈,還為一個像他的人死了,一點兒不值得。

    「世上誰疼你啊?沒人疼你,笨蛋……」

    他又敲了敲玻璃。

    她不理他,卻還是笑。

    別著他送的卡通發卡,王結香一臉的幸福,渾然未覺身邊的他表情冷淡。她親親密密地挽著他的手臂,身體自然地向他傾斜。

    小橋上石碑,明晃晃的「姻緣」二字,在他們的身後,多麼牽強。

    殷顯大步流星地離開陵園。

    此後二十餘年,他沒來看過她。

    第69章 番外

    從十人的小公司, 發展為國際化的工程大公司,殷顯花了十年。

    他的四十歲, 事業如日中天, 擁有了大多數人艷羨的一切。身邊不缺適合婚配的對象,但他沒有成家, 將全部精力投身於工作。

    四十三歲這一年,他感覺自己的記性變差。

    最初,他認為這是年齡、壓力, 疲憊導致的,沒當回事。

    漸漸地,他開始認不出他的朋友、重要的合作夥伴,記不住工作資訊,無法說出前一陣子做過的事。

    內心深處感到壓抑, 恐慌, 殷顯卻沒有停下休息, 仍舊每天穿上掌控者的皮囊去應對他的所有工作。

    持續這樣的狀態,有一天,他醒來發現自己一身西裝, 沒有穿鞋地在馬路上走。

    關於他如何換上衣服走到那裡的,他完全沒有印象。

    接著, 殷顯的情況極速地惡化。

    他沒有辦法正常上班;繼而, 沒有辦法讀書、識字,計算;到後來,連最基本的日常行為, 諸如穿衣、起床、刷牙,都出現了困難。

    身邊親近的人讓他尋求心理諮詢,殷顯不願意。

    公司交給信得過的夥伴打理,他退居幕後。

    成天躲在家裡,殷顯不再出門。

    靈魂像被關在了透明的玻璃罐子,他雖然看得到外界,但始終無法感知,無法融入它們。這輩子自己埋頭向前跑,為了什麼呢,忽然全部想不起來。

    友人為他送來陪伴他的寵物,名貴的貓和犬,會說話鸚鵡,珍奇的烏龜、魚,迷你的寵物豬……殷顯通通拒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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