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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20:01:59 作者: 林薩
聞如許慢慢走回房間,脫下大氅,對玄說自己要準備好好休息。
看他恢復了朝氣,玄鬆了一口氣,關上門走出去。
待玄離開,聞如許躺下,蓋住頭。
告訴自己,在王爺回來前好起來,然後,或許,或許……
明明滿心希冀,只是不知為何,在黑暗中,聞如許控制不住的潸然淚下。
願隨君去(六)
慶元七年,春三月。
西滁大捷,賢王率八百親衛人馬先行,疾馳八百里,三天之間抵達京畿地界,在距離長安城僅有一百里的曠野駐紮起黑壓壓的行軍帳篷。
染血髒布換下,從左肩到前胸猙獰的傷口換上藥,再用乾淨紗布緊緊包纏。
利落嫻熟的手法出自在軍營里待了三個月的野生軍醫朱翰文。
此人是韓在野在西滁找到的神醫,能結識此人也多虧兩人祖上的機緣。
朱翰文志在雲遊四海,被韓在野留了三個月,然後強行擄到了返京的路上。
醫者仁心,再者他也想見見那個賢王放在心底護著、念著的人。
換好藥,朱翰文醫囑多休息,而韓在野剛才包紮時都面不改色,現在也未當一回事。
「無妨。明日及早啟程。」
朱翰文想,您這麼著急有什麼用,明天皇帝要在城外迎人,再急也要先去宮裡走一遭。
韓在野活動著筋骨站起來,披上衣服,將他一直拿在手裡摩擦的護身符繫於腰上。
這是半年裡百無禁忌的韓在野唯一在意的事,幾乎時時刻刻都帶著他這個東西。
仗也打完了,朱翰文問:「這是護國寺的麼?」
「在塞北這麼多年,朱大夫還知道護國寺?」
「軍營里多的是,都是家中妻母去求的護國寺御神幡。」朱翰文在傷兵營看多了,熟能生巧,「王爺你這個別致,還做成了香囊。」
將其從腰間摘下,把這麼久自己沒發現端倪的小東西放在眼前轉轉,韓在野眼眸半眯,「裡面可還要放什麼?」
「主持的經文已經寫在了上面,我看他們都是系在胳膊上,許是王爺這個不一樣……欸!王爺,不能打開……」
已經遲了,這個伴隨韓在野九死一生,冥冥之中立了不少功勞的護身符被他親手打開了細繩的小口,並從里拿出一寸白紙。
「願隨君去」。
這個字跡他再熟悉不過,對他握著他的手一筆一畫教的。
韓在野盯著那四個字,按住眼睛輕笑,小桃啊。
忽然,外面冷風颳進,有人突然闖進了帥帳。
「誰?」
「王爺!」
跪在地下的人竟然是玄。
韓在野下意識往入口看,並未有人再走進,「他呢,是在王府?」
看見跪於地上的玄在微微顫抖,韓在野目光剎時冷凝。
「王爺。今年除夕,有人慾殺小世子。為救世子,聞如許墜入冰湖,此後便久病不愈。今晚,人沒了。」
帥帳內一片死一般的寂靜,韓在野紋絲不動,一尊寒鐵般站著,直到他不堪重負,突然吐出一口血。
「王爺!」
韓在野一把推開攙扶他的眾人,將自己的心腹拎至眼前,齒縫染紅字字泣血:「你說什麼?」
一夜春風,薄雪未融,城外的桃花林已經有了點點新綠花萼。一匹夜馬疾馳而過,踏起雪塵,奔往不等春來的長安城。
「小世子好些了嗎?」
他已經到了彌留之際,混淆了時間,李顏輕聲道:「潛兒已經好了,明日帶他看你。」
聞如許蒼白冰冷的嘴唇露出笑,說道:「好了就好,世子金貴,過了病氣就不好了。」
他自己坐了起來,青絲如瀑,看著窗外,「長安的雪化了嗎?」
李顏知道他真正想問的,說:「沒有,你再等等,他馬上就回來了。」
是嗎。
聞如許想站起來,走出去,走上街,然後走出長安城,如果可以第一個迎他就好了。
但是被困住,回過神,他還累贅的身體裡,走不出半步。
昏迷幾次,聞如許呼吸也越來越微弱,不知道是什麼,讓他氣若遊絲,又次次醒來。
最後一次,一隻手握住他好冷的手,說:「如許太累就睡吧,別等了。」
窗外,猶帶寒意的春風徐來,帶走殘冬與新魂。
親王府深夜來客,李顏披件衣服急急起來,輕甲未卸的韓在野已經站在靈堂外。
就在聞如許身前住的小院裡,有兩個守夜的婢女,打著盹,一睜眼見到螢火一般聚齊的燈籠,嚇得跪在地上不敢抬頭,只看到一雙筆直的腿,帶著金戈鐵馬沙塵味道,邁進這個簡陋的靈堂。
李顏站在門外,「他……沒有身份,不知道怎麼樣合乎禮制,只好暫時留在這裡,等王爺回來定奪。」
風過無聲,燭火輕跳,韓在野伸出手去抱躺在漆黑棺淳里的人。
冰冷的長髮披散,眉眼如畫,孤孤單單躺著,像只是睡著了。
可是這裡真冷啊。他的聞如許怎麼受得了。
剎那間,目光大慟,熱淚長流。
見他肝膽俱裂至此,門外眾人不敢踏進一步。
李顏哀泣,又解釋不是她故意冷待他。
「王爺……」
「你做得沒錯。」
萬籟俱寂,韓在野解開輕甲、戰靴,一一置於地上,拿下發冠,如墨長發流瀉到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