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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20:01:41 作者: 困倚危樓
    只要能趕上想像中的那場婚禮,就算前方是通往地獄的道路,他也會跟著林易走了。

    林易摸黑從車庫裡開出了車,不用等他吩咐,林嘉睿就坐上了副駕駛座,雙眼直視著前方,說:「走吧。」

    他不說要去哪個地方,林易也沒有開口問。除非他有本領讓時光倒流,否則就算開到天荒地老,也永遠到不了目的地。

    但林易還是發動了車子,油門一踩,汽車飛馳而去。

    別墅雖在郊區,但周圍的交通狀況不錯,開出去不遠,就是一條筆直的大道。路旁沒有什麼人煙,只是大片大片的花田,春天時花海搖曳,這個時節卻早已衰敗了,在這樣寂靜的夜裡,顯出一種荒涼的氣氛來。

    林易一路往前開去,時不時轉頭看看身旁的林嘉睿,見他坐姿端正,交握著的雙手卻有些發抖,嘴裡自言自語的不知在說些什麼。他便一手握住方向盤,空出另一隻手來,輕輕覆在林嘉睿的手上。

    林嘉睿一下抬起頭來看他,問:「來得及嗎?」

    林易胸口一窒,實在不知道怎麼回答才好,但林嘉睿正專注著望著他,像望著一個救命之人,仿佛只要聽到一個「不」字,他就可能立刻死去。林易閉了閉眼睛,艱難的點一下頭,說:「當然。」

    林嘉睿鬆了口氣,臉上露出一點點笑容,依稀是十年前全心全意信任著他時的模樣。

    林易握著方向盤的手輕顫一下,只恨時光無情,他車速飆得再快,也開不回十年前的那一天,阻止不了那場已經舉行過的婚禮。

    車子又開了一陣後,車速漸漸減慢,林易怎麼踩油門也沒有用,直到車子完全停下來,他才發現是沒油了。只怪他太久沒有開車,又是半夜三更悄悄出的門,根本沒有注意這個。現在車子停在了半道上,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完全是動彈不得了。

    林易無計可施,開了車門下來,狠狠踹了車子兩腳。林嘉睿卻比他冷靜得多,也從車上走下來,問:「是不是車壞了?」

    「小睿……」

    「沒關係,我自己走過去就行了。」

    說完,看也不看那輛汽車一眼,認定了一個方向,就一心一意地往前走。

    林易當然不能任他到處亂跑,連忙也追了上去。

    月上中天。

    月光將人的影子拉得長長的,空蕩蕩的大路上,只他們兩個人埋頭趕路。

    林嘉睿許久沒有出門,體力精力都不比從前,走了沒多久,氣息就變得急促起來。剛好腳下的路不太平整,他不小心滑了滑,差點跌倒在地。

    好在林易一直握著他的手,連忙扶住了他的胳膊,道:「小睿,你身體太虛弱了,不能再走了。」

    林嘉睿毫不理會,雖然腳步踉蹌,眼睛卻一直盯著前方,那表情是在說,他就算爬也要爬過去。

    林易只好退了一步:「那停下來休息一下吧,現在時間還早,一定能趕上的。」

    林嘉睿還是不肯。

    林易嘆了口氣,搶在他跟前走了兩步,然後蹲下身來,招手道:「上來吧。」

    林嘉睿愣在那裡。

    反而是林易回過頭來,催他道:「快點,我背你。」

    林嘉睿似乎猶豫了一下,但終於還是趕赴婚禮的急切心情戰勝了一切,大步走到林易身後,手腳笨拙地搭上他的肩,慢慢趴在了他的背上。

    林易早知道他近來瘦了不少,這時背著他站起身,才發現他真是輕得很了,背在身上絲毫也不覺得重。他不知道目的地在哪裡,便也不去管什麼東南西北,只是邁開了步子往前走。

    林嘉睿安靜地伏在他背上,熱熱的呼吸噴在他耳邊,也不知過了多久,忽然開口說:「他以前也這麼背過我的。」

    林易知道這個他是指誰,悶悶的沒有吭聲。

    林嘉睿也不在乎有沒有人應話,接著說:「那一年我們去鄉下避暑,我貪玩進了山里抓野兔,結果扭了腳又迷了路,還以為自己再也出不去了。」

    「怎麼可能?肯定會有人來找你的。」

    「是,到了天快黑的時候,我聽見有人漫山遍野的喊我的名字。那麼多人來找我,我卻唯獨認出了他的聲音。」林嘉睿趴在林易肩膀上笑了笑,「別說十個人、一百個人,就算站在一萬個人當中,我也能一下認出他來。」

    林易沉默不語。

    「後來他找著了我,就像現在這樣,背著我一路走一路走。那天晚上的月色可比今晚美多啦,我只盼那條山路越長越好,永遠也走不到盡頭。」

    林嘉睿說出這句話時,語氣里滿是柔情蜜意。

    對,他還困在十年前的回憶中,並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

    林易喉頭髮澀,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在心裡想道,他也希望這條路長長漫漫,能這樣背著林嘉睿,一直一直走下去。

    然而林易畢竟是清醒的,清楚知道某些事絕無可能。這樣痛苦的清醒著,反而不如林嘉睿那麼糊塗著。

    月影西斜。

    時間很快就到了後半夜。

    林易的體力比林嘉睿好得多,背了一個人在路上走,也並不覺得如何辛苦,倒是常常回頭關心林嘉睿的情況:「小睿,你要是覺得累了,就趴在我背上睡一會兒。放心,我會叫醒你的。」

    「不用,」林嘉睿搖了搖頭,下巴抵在林易的肩上,問,「要走多久才能到?」

    林易望著前方沉沉的夜色,聲音啞的說:「走到……我走不動為止。」

    就陪他這麼瘋下去吧。

    可能這一生,也只瘋狂這一次。

    林嘉睿認真想了想,道:「那還要走很久。」

    「對,你要是無聊的話,要不要聽我講個故事?」

    林嘉睿無可無不可的「嗯」了一聲,林易便一邊往前走,一邊用最俗套的那句話作開頭:「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出生在富貴之家的人,從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從沒有遇上過什麼不順心的事。」

    「這個人運氣真好。」

    林易聽得笑笑,說:「但是到了他十八歲那年,卻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向來寵愛他的母親,突然跳樓自殺了。」

    「啊,」林嘉睿覺得這個故事有些耳熟,但又模模糊糊的想不起來,問,「為什麼?」

    「是啊,他當時也是這麼問的,為什麼要自殺?為了知道答案,他悄悄調查了很久,最後的真相卻讓他不敢相信――原來他一直稱做『爸爸』的人,並不是他的親生父親,而是他的殺父仇人!」

    林嘉睿聽到這裡,自然而然地接了下去:「他父親是個商人,曾經跟一個朋友合夥做生意,沒想到竟然被最信任的朋友欺騙了,不但公司破產,還欠下了一大筆債,並且因為這個緣故去世了。」

    「他母親並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當時又剛剛生下孩子,走投無路之下,就嫁給了那個常常照顧她的朋友。沒想到十多年後,她竟偶然得知了這個秘密,她當時又悔又恨,一氣之下便跳樓自殺了。」

    「那個人怎麼辦?」

    「他……他的世界天翻地覆,曾經撫養他長大的那個家,突然成了一切仇恨的源頭。」

    雖是夏日,但夜風吹在身上,仍有那麼一絲涼意。林嘉睿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低聲說:「於是他就精心策劃了一個復仇計劃。」

    「沒錯。但是在那個他所痛恨的家裡,偏偏有一個人是真心對他好的。他們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熟悉彼此就像熟悉自己的雙手一樣。他一方面被那個人深深吸引,一方面卻又清楚知道,那個人跟他的仇人一樣姓林,是他必須憎恨的存在。為了徹底斬斷這種關係,他選擇用最無情的方式,親手傷害了對方。」

    聽到這裡,林嘉睿沉默不語。

    而林易也不再需要什麼聽眾了,繼續說道:「他以為無所謂的,感情不過是可有可無的東西,可以隨意得到,也可以隨意捨棄。為了報仇,他可以不擇手段。這樣的人還有什麼辦不到的?後來他果然成功了。報完仇之後,他遠走他鄉,在陌生的地方開始了陌生的生活。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心裡總是想著那麼一個人。」

    林易走得有些累了,停下來歇了歇,將林嘉睿背得更穩一些,道:「所以十年之後,他又找個藉口回來了。久別重逢後的第一眼,他就知道那個人仍是愛著他的,他滿心歡喜的以為可以從頭來過,卻不知道……失去的永遠都失去了,這世上唯一一個愛著他的人,早就已經消失不見。」

    林易回過頭來,直直地與林嘉睿對視,問:「我就算用盡手段,也再找不回從前的林嘉睿了,是不是?」

    林嘉睿像被什麼尖銳之物刺了一下,心臟狠狠一抽,大叫道:「放我下來!」

    「小睿?當心,別亂動!」

    林嘉睿不管不顧,就這麼在林易背上掙紮起來。林易走了這一路,力氣早就消耗得差不多了,被他這麼一折騰,身體很快失去平衡,往旁邊栽倒下去。

    即使如此,他仍不忘護著林嘉睿,雙手緊緊把人抱住了,拿自己當人肉墊子墊在下面。路邊有一個小小的斜坡,直通下面的花田,兩人相擁著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弄得滿身泥濘,樣子狼狽不堪。

    林易渾然不覺,只是晃了晃懷中之人,連聲問:「小睿,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林嘉睿並不理他,緩緩坐起身來,抬眼看向遠處。

    原來這一夜已經悄然過去,此刻東方的天際微微泛白,正現出一絲燦爛的雲霞。那霞光映在林嘉睿身上,令他迷離的神情為之一變,眼睛裡閃現一種異樣的神采,低聲道:「今天是12號了。」

    邊說邊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林易明白他的意思,急忙制住他的雙手,喊道:「別咬!」

    然後又把自己的胳膊塞過去,直接湊到他的嘴邊,說:「要咬就咬這個吧。」

    林嘉睿呆著沒動。

    林易便開口勸道:「小睿,來得及的,現在才剛剛天亮,這一天還沒過完。我還走得動路,我們繼續走下去。」

    他捨不得這個夢就此結束。

    他這個清醒的人,卻更願意自欺欺人。

    但林嘉睿望著一點點亮起來的天空,緩慢又堅定地搖了搖頭。

    「小睿……」

    「沒用的,已經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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