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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20:01:41 作者: 困倚危樓
照片裡的林嘉睿穿著一身校服,頭髮比現在短得多,露出光潔的額頭及明亮的眼睛,笑得甜蜜至極。
那天林嘉睿撕了照片後,林易把碎片收集起來,一點一點黏好了,仍是放在皮夾里隨身帶著。但他心裡清楚知道,他有本事找來一張、兩張、一百張照片,但即使上天入地,也再找不到那個粲然微笑的林嘉睿了。
那個無憂無慮的林嘉睿,那個深愛著他的林嘉睿,已經被他親手毀了。
林易伸手摩挲著照片上的道道裂痕,像是穿過重重疊疊的時光,看著十年前的林嘉睿,自言自語的問:「小睿,是不是此生此世,你再也不會信我了?」
他是對著照片裡的人問出這句話的,沒想到問完之後,身旁的被子竟是簌簌而動。
林易吃了一驚,翻開被子一看,只見林嘉睿蜷成一團,一隻胳膊抵在嘴邊,正用牙齒死死咬著自己的手臂。他額上冷汗直冒,身體止不住的顫抖著,也不知疼成了什麼樣子。林易忙把他的手臂救了出來,定睛一看,更是心驚不已。
原來那隻手臂上血跡斑斑,全是他自己咬出來的傷痕。
有些是快要結痂的,有些則反覆的咬了又咬,變得紅腫不堪、駭人至極。一個人要用上多大的力氣,才能把自己咬成這樣?
饒是林易慣經風浪,也不敢深想下去,只是制住林嘉睿的雙手,問:「為什麼弄傷自己?」
林嘉睿卻不答他,目光看向那張重新黏起來的舊照片,怔怔的問:「現在這個……到底是不是夢?」
他說話時,握著的拳頭一松,先前藏起來的藥片就滾了出來。
林易頓時明白過來。
所謂的病情已經穩定,所謂的過不了幾天就能痊癒,全部都是假象!不過是林嘉睿一手偽造出來的錯覺而已。
事實上,他必須依靠疼痛的刺激,才能分辨出自己是不是清醒著。
這幾日天氣炎熱,房間裡的冷氣打得十足,林嘉睿整日都穿著長袖襯衫,林易又不敢跟他太過親近,所以誰也沒有發現他手臂上的秘密。如果不是這次偶然發現,他打算忍到什麼時候?
林易覺得一口氣堵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鈍痛不已,仔細看了看林嘉睿的傷口,道:「我去拿藥箱來處理一下。」
說完又想了想,既怕林嘉睿再出意外,又不能拿繩子把人綁起來,最後只好用被子把他裹得嚴嚴實實的。
林嘉睿並不掙扎,依舊盯著那張照片看,心思早不知飛去了哪裡。
林易嘆一口氣,起身往門外走,快到門口時,卻聽林嘉睿的聲音在背後響起:「是。」
他語氣平平靜靜的,既無一絲波瀾,更無一絲猶豫,比任何一個時刻都要清醒:「是,我不相信。」
第十一章
林易腳步一頓,知道林嘉睿是在回答剛才那個問題。
無論是在夢境中,還是在現實中,他說出口的話,他連一個字也不會信。
林易早料到是這個答案,真正聽林嘉睿說出來後,反而覺得麻木了。只是身形晃了一晃,手撐在門板上,很慢很慢地轉動門把,開門走了出去。
別墅里是備著藥箱的,林易處理這點小傷口自然也不在話下,但因那鮮血淋漓的傷口是在林嘉睿手臂上,他上藥的時候,手指便有些不聽使喚。明明已經控制住了力道,還是怕一不小心弄疼了他。
反而是林嘉睿表現得更為鎮定,從頭到尾連眉頭也不皺一下,仿佛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又或者,他正需要這樣的疼痛來保持清醒?
林易先是用酒精消了毒,再拿紗布包裹住傷口,簡單處理完後,問林嘉睿道:「你還吃不吃藥?」
林嘉睿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反問道:「能不吃嗎?」
按林易平常霸道的性格,早該取出藥來餵他吃了,這時卻沒有勉強他,只是說:「不吃就算了,我陪你睡一會兒。」
邊說邊脫了鞋子上床,連著被子把林嘉睿抱住了,兩隻手虛虛的攏在他身側,以防他再弄傷自己。
林嘉睿不吃藥根本睡不著覺,只能像往常一樣,在黑夜中睜大了眼睛。林易便也這麼陪著他,跟他一起聽鬧鐘滴滴答答的聲響。
長夜漫漫。
林易以前從不知曉,時間在黑暗中竟然流淌得這樣緩慢。
而在他發覺之前,林嘉睿已經獨自一人……熬過了無數個相同的夜晚。
等到晨光熹微,天色逐漸亮起來時,林易由於維持同一個姿勢太久,半邊胳膊都快僵硬了。反倒是林嘉睿閉上了眼睛,迷迷糊糊的在他懷裡睡著了。林易怕吵醒了他,仍舊躺著沒動,直到快中午時,才小心翼翼地起身下了床。
林嘉睿的情況如此嚴重,他當然不敢瞞著徐遠,簡略地把昨晚的事情說了。結果徐遠這個正牌醫生還沒做出反應,林嘉文就先跳了起來,當場就想衝進房間去看弟弟。
林易真後悔叫了他過來,恨不得一腳把他踹出門去,最後還是徐遠阻止了他,道:「林先生好不容易才睡著了,千萬別去吵醒他。」
醫生的話不能不聽,林嘉文果然忍住了,狠狠瞪了林易一眼。
林易根本不去理他,只是問徐遠:「小睿現在這樣……該怎麼辦?」
「一點一點慢慢來吧。林先生的病本來就不可能馬上治癒,發生反覆是很正常的,家人要是沒有足夠的耐心,是堅持不下去的。」
林嘉文哼了一聲,道:「何必這麼麻煩?只要害他生病的那個人消失不見,小睿立馬就能痊癒,而且比以前還要活蹦亂跳。」
林易一下握緊了拳頭。但想起林嘉睿昨天答他的那句話,頓時又沒了力氣,擺了擺手,由得林嘉文去說了。
徐遠最近跟林嘉睿交流了許多,也猜到他的病因應該是在林易身上,不過沒有直接說出來,只道:「等林先生醒了,我再跟他聊聊吧。」
林嘉睿若不吃藥,很難睡得安穩,到了下午就從夢中驚醒了。等他吃過東西填飽肚子後,徐遠將吵吵嚷嚷的林嘉文和一言不發的林易請出了房間,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床頭,隨意地聊了聊外面的天氣,見林嘉睿放鬆下來,才開口道:「林先生不想早點痊癒嗎?」
「怎麼會?」林嘉睿怔一下,道,「我還想快點回去拍電影呢。」
徐遠覺得這是一個積極的信號,趁熱打鐵道:「那你為什麼不配合治療?」
「我若是不配合,就不會在這裡跟徐醫生你說話了。」
「可是聽說你不肯吃藥。」
林嘉睿靜了靜,烏黑的眸子望向窗外,過了許久,才吐出幾個字來:「我不能吃。」
「為什麼?」
「今天已經是7號了,」林嘉睿的手輕輕撫上被他自己咬傷的右臂,眼中光影層疊,略帶些迷離之色,「我怕吃了藥,就會睡過頭了。」
這是他第二次鄭重其事的提到日期,徐遠略一思索,驀然猜到了其中的關鍵,問:「若是錯過了12號,會怎麼樣?」
林嘉睿如遭雷擊。
他神情大變,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怔怔的搖了搖頭,說:「不會錯過的。」
頓了一下,又加重語氣強調道:「不能錯過。」
徐遠從沒見他這麼激動過,怕一不小心就刺激到他,因此不敢問得太過深入,輕聲安撫了幾句後,起身退出了房間。他以前只知道12號是林嘉睿每個月來心理診所的日子,現在想來肯定另有原由,但是出去跟林易他們一說,兩人竟都說不出有什麼特別的。
到了晚上,林嘉睿照舊不肯吃藥。
林易勸不動他,只好像昨天那樣抱著他上了床,仍是用兩隻手護著他的手。睡到半夜的時候,林嘉睿突然從床上坐了起來,拉開衣櫃的門翻找衣服。
林易嚇了一跳:「小睿,你幹什麼?」
林嘉睿表現得十分冷靜,取出一件西裝來套在身上,道:「我要出門。」
「都這個時間了,你要去哪裡?」
「去……」林嘉睿好像也說不出自己要去哪裡,卻很篤定的說,「我一定要去。」
他飛快地穿好了衣服,轉過頭來對林易道:「輕一點,別讓我三哥發現了,他不准我去的。」
林易不知道他是不是犯病了,伸手抱緊他的腰,道:「今天實在太晚了,我明天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不行,」林嘉睿想也不想就否決了,「明天就是12號了。」
林易見他連日子都弄混了,知道他肯定是不清醒的,便把手摟得更緊,問:「12號究竟是什麼日子?」
「你不知道?」林嘉睿疑惑地看他一眼,像奇怪他怎麼連這種人盡皆知的事也不知道,一字一字道,「12號……是那個人結婚的日子。」
林易的表情有瞬間的空白。
而後他像是給人當胸打了一拳,心肝脾肺全數換了位置,血淋淋的攪在一塊,痛得他說不出話來。
他根本早已忘了,跟某個女人結婚的時候,是哪一年的哪一天。
但林嘉睿卻記得清清楚楚。
他在黑夜裡穿齊了衣裝,急著要趕去他的婚禮。
他沉浸在十年前的舊夢裡,用盡力氣掙脫林易的懷抱,為了奔赴一場早已結束的盛宴,急切而絕望的叫道:「快放開我!我一定要現在就去,遲了就來不及了。」
「好,馬上就去。」林易咬了咬牙,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嘴裡嘗到的儘是苦味,「……我陪你去。」
「你?」
「你又不會開車,萬一、萬一去遲了怎麼辦?」
林嘉睿一聽這話,果然點了點頭,催促林易道:「那快走吧。」
林易懷疑自己也是瘋了。
明知道這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境,卻捨不得將林嘉睿從夢中叫醒,反而決心陪他一起深陷下去。他沒時間去想太多,隨便扯了件衣服來套在身上,開了門走出房間。
林嘉睿自從被綁來別墅後,就再沒有離開過這裡,這段時間舊病復發,身體更是差了許多,即使在這麼炎熱的夏天,指尖也是冰涼冰涼的。林易將那微涼的手握在掌中,拉著他走下了樓梯。
黑暗中萬籟俱靜。
平常守在一樓的刀疤等人這時早已睡了。林易沒驚動任何人,只是開了客廳的燈,從抽屜里找出一把車鑰匙,繼續拉著林嘉睿往外面走。
林嘉睿這時又變得十分聽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