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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20:01:41 作者: 困倚危樓
林易往他背後塞了一個枕頭,道:「你不是只肯見徐醫生嗎?我現在把人請過來了,你跟他聊聊吧。」
房間裡光線昏暗,林嘉睿眯起眼睛看了一會兒,才算認出了徐遠。他眼角彎了彎,露出一點淡淡的笑容,道:「徐醫生,你怎麼也到我夢裡來了?」
徐遠一陣愕然。
林易嘆了口氣,道:「如你所見,他清醒的時候,總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徐遠畢竟見多識廣,很快就明白過來,仔細觀察了一下林嘉睿的表情,對林易道:「我想單獨跟林先生說幾句話。」
「我不能在旁邊看著嗎?」
「治療的時候最好沒有其他人在場。」
林易顯得不太樂意,右手占有性的環在林嘉睿腰上,考慮一番後,低頭跟他說了幾句話,最後還特意叮囑道:「我就在外面等著,有什麼事就出聲叫我。」
他說完之後,並不急著離開,而是取過一件衣服給林嘉睿穿上,再一顆一顆的扣上扣子。林嘉睿乖乖的任他擺布,表現得非常順從。
徐遠看在眼裡,只覺這兩人間的氣氛有些古怪,就算是感情再好的兄弟,也用不著這麼親密吧?
不過畢竟是別人的家事,他也懶得多管,等林易走出房間後,他便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他知道林嘉睿戒心極重,最怕被別人探知心底的秘密,所以他儘量放鬆語氣,而是像個老朋友似的,隨意地跟他閒聊起來:「剛才出去的是你哥哥嗎?你們兄弟感情不錯。」
「錯了,是我叔叔。」
「啊……」徐遠記得他曾經提起過這個叔叔,疑惑道,「你叔叔……不是跟你們家有仇嗎?」
「已經兩清了。」林嘉睿烏黑的眼睛裡看不出什麼情緒,微笑道,「我幫他完成了一個心愿,所以互不相欠了。」
這是林家的家事,徐遠不好問得太多,只好換了個話題:「聽說你最近睡得不好?有沒有按時吃藥?」
「藥?」林嘉睿茫然了一下,拉開床邊的抽屜看了看,道,「我找不到那瓶藥了,不過沒關係,我現在已經不做噩夢了。」
徐遠正想跟他聊這個,順勢問:「林先生做了什麼有趣的夢嗎?能不能說給我聽聽?」
「有啊,我這不是夢到你了嗎?」
「呃,還有沒有其他的?」
林嘉睿認真想了想,開口道:「我夢見一片海。」
他提起這片海時,眼睛裡流露出嚮往之色,娓娓敘述道:「那應該是在春天,海水蔚藍蔚藍的,風裡帶著甜甜的花的香氣,海浪拍打礁石的聲音清晰可聞。只要走進這冰涼的海水裡,再輕輕閉上眼睛,無論什麼痛苦都會消失不見了……」
徐遠聽到這裡,已經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夢境了,連忙叫道:「不能過去!」
他怕嚇到林嘉睿,推了推眼鏡後,放柔聲音說:「林先生,你既然肯找我看病,就證明你內心深處也是希望自救的吧?我們試著抗拒一下這片海水的誘惑力,多想一些別的事情,好不好?」
林嘉睿閉了閉眼睛,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不知是否在抵禦著茫茫海水的誘惑,過了一會兒,忽然睜眼看向徐遠,問:「徐醫生,今天是幾號了?」
徐遠愣了愣,道:「17號。」
「你怎麼不早一點來呢?」林嘉睿聲音很低,語氣裡帶著一種說不出的遺憾,「真可惜,已經過了12號了。」
他說完這句話後,就不願繼續談話了,無論徐遠再問什麼都是不理不睬,仿佛真把他當成了夢境中的人。
徐遠知道他的心結由來已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開的,所以也沒多說下去,起身走出了房間。
一開門就撞見了正在門外等候的林易。他手裡夾了支煙,來來回回的在客廳里走動著,茶几上的菸灰缸里更是堆滿了菸頭,也不知到底抽了多少。見到徐遠出來,他才稍稍放下心來,問:「小睿怎麼樣了?」
「林先生的情況比我想像中要好一點,及時接受治療的話,應該能控制住病情。」
林易點點頭,指了指旁邊的沙發,道:「坐。」
待徐遠坐定後,他手裡的煙剛好抽完,便又敲出一支來點燃了,道:「從今天開始,徐醫生你就暫時住在這裡吧。」
「等一下,我……」
林易揚了揚手,根本不讓他有反對的機會,直接就下了決定:「誤工費再加上治療費,我會付雙倍的報酬給你。」
「這不是錢的問題,而是……」
「放心,酬勞絕對讓你滿意。」
「可是……」
林易彈了彈菸灰,似笑非笑的說:「徐醫生軟的不吃,是打算讓我來硬的嗎?」
他本就態度強硬,說出這句話時,更是有一種懾人的氣勢。
徐遠想起那個刀疤臉行事的手段,知道他們都是不要命的人,確實不敢跟他們硬碰硬,無可奈何的說:「我先住幾天再說吧。」
林易這才滿意地笑笑,道:「我會叫人安排房間的。」
然後在徐遠對面坐下來,問:「徐醫生,小睿得的究竟是什麼病?」
徐遠一怔,心想他這個叔叔是怎麼當的,竟然連這個也不知道?心裡這麼想著,卻還是解釋道:「抑鬱症。他目前的病情比較嚴重,所謂的分不清夢境與現實,其實是一種自我保護的行為,可能是為了逃避某些人或某些事。請問,林先生最近有受過什麼刺激嗎?」
林易沉默了片刻,道:「算是有吧,總之都是我的錯。」
只相處了這麼一小會兒,徐遠就已對林易的性格有所了解,知道他是個極端自負的人,這樣的人既然會認錯,就證明他確實錯得離譜。徐遠不禁為林嘉睿捏了一把汗,看了看周圍的擺設,道:「我個人建議,最好先整理一下房間,把有危險性的、能夠傷人的東西都收起來。另外陽台的門也要上鎖,千萬不能讓林先生靠近窗戶。」
林易一聽就明白他話里的意思,蹙眉道:「你是說,小睿可能會有自殺的傾向?」
「不是可能,而是已經有這樣的念頭了,現在要是不好好看住他,隨時都可能重蹈覆轍。」徐遠再次奇怪的看了林易一眼,道,「我不清楚你跟林家有什麼矛盾,但是身為他的叔叔,應該知道他不能再受刺激了吧?你難道不知道……他曾經自殺過?」
話音剛落,就見林易「騰」的一聲從沙發上站起來,呆立片刻後,再慢慢地坐回去,臉上的表情精彩絕倫,實在難以用語言形容。
徐遠這才確定,他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
林易回頭看了看緊閉的房門,似乎想透過厚重的門板看清裡面的那個人,連煙燒著了手指也渾然不覺,過了一會兒才問:「自殺……是什麼時候的事?」
徐遠這時已經對他的身份起疑了,反問道:「這些具體情況,病人家屬應該比我這個醫生更加清楚吧?」
「嗯,我明白了。」
林易點點頭,終於摁滅了菸頭,起身走到樓梯口,提高音量道:「刀疤。」
那個刀疤臉很快從樓下走上來:「老大,什麼事?」
林易低聲吩咐了他幾句。
徐遠離得遠了,聽不清他們在說些什麼,只隱約聽到林嘉文這個名字,又聽見林易說「就是那個小子」、「把他給我綁回來」之類的話。徐遠暗暗心驚,不知林嘉睿的這個叔叔到底是幹什麼的,怎麼行事作風如此霸道?
林易跟刀疤交待完事情後,又叫來黃髮青年給徐遠安排住處,然後也不再說什麼客套話,直接轉身進了房間。
林嘉睿醒來後就沒再睡過,這時正趴在陽台的欄杆上朝外張望。他這幾天睡得太少,明顯瘦下來一圈,身上又穿著林易的白襯衫,愈發顯得整個人單薄瘦削,仿佛被風一吹就會消失無蹤了。
林易心頭一緊,想起徐遠剛才說的話,連忙伸手將他拉進懷裡,用雙臂牢牢鎖住了,低頭問:「在看什麼?」
林嘉睿雙眼望著樓下的花園,道:「花都開了。」
這時候已經入夏了,似景繁花開到艷極,正到了由盛轉衰的時候,別有一種淒涼孤寂的意味。林易不敢讓他在外面呆得太久,只陪他站了一會兒,就把人拉回了房間裡,又照徐遠說的將陽台門關上了。
林嘉睿並無異議,只是對林易道:「我剛才做了一個夢。」
「夢見什麼了?」
林嘉睿想了想,從抽屜里翻出紙和筆,隨便找個地方就畫了起來。他的畫功一般,又是在這種條件下信手塗鴉,畫出來的東西很難辨認。林易看了許久,才勉強認出個輪廓,估計他畫的是藍天白雲、碧波大海。
海?
林易陡然記起,他剛回來的時候,曾經開玩笑把林嘉睿拖進泳池裡,結果林嘉睿嚇得渾身發抖,那一種從心底發出的恐懼,是只有溺過水的人才會有的後遺症。
難道……?
「你畫的是海。」林易一下抓緊了林嘉睿的胳膊,問,「你跳進海里了,是不是?」
林嘉睿沖他笑一笑,說:「不是,我是一步步走進去的。」
他眼神略有些迷離,語氣輕柔婉轉,像在描繪一個甜蜜而美好的夢:「海水很涼很涼,先是打濕了腳踝,接著沒過了膝蓋,然後一點一點漫過胸口。在水底睜開眼睛,能看見藍的天和白的雲。海水又咸又澀,就像是眼淚的味道。」
他並非能言善道的人,但描述起這段經歷時,那一種熱切專注的勁頭,直讓人覺得身臨其境。
林易嘴裡發苦,像是當真嘗到了那種酸澀滋味,深深吸一口氣,問:「為什麼要走到海里去?」
林嘉睿低頭繼續畫他的畫,嘴裡說道:「因為我跟叔叔約好了,要在海邊買一幢房子,那裡邊有一間房間,是專門為他留著的。」
他刷刷幾筆,在畫上添了高高的懸崖,懸崖上有一幢古里古怪的房子。
林易確定自己見過這樣的畫面。
數月前他買給林嘉睿的那幅畫,就是這樣的構圖。但更為遙遠的回憶,林嘉睿口中的那個約定,卻早已被他遺忘了。
林嘉睿很快就畫完了畫,仔細地端詳一番,道:「我找了許多地方,才找到這樣一片海。雖然沉進海里時,喘不過氣來有點辛苦,不過沒關係,只要閉上眼睛就能夢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