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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9:59:57 作者: 南枝
喬伊斯面無表qíng,道,「爸爸,你是故意要為難我嗎?」
周冕瞥了他一眼,「讓你自己回去,你不回去。」
喬伊斯道,「你為什麼不和我一起回去。」
「哼。」周冕從鼻孔里出了一聲氣,再不理他。
晚上,雖然喬伊斯只吃了一點辣椒,依然受不住,他腸胃出了問題,上吐下瀉,之前周冕才去醫院,現在喬伊斯又住進了醫院。
周冕不得不跟著去了醫院,喬伊斯雖然病了,但是看起來絲毫不示弱,不願意露出弱勢。
周冕看他臉色蒼白,不斷去洗手間,也不得不心疼了,從醫院回到賓館,周冕不由說他,「你既然不能吃辣,晚飯為什麼要吃呢?」
喬伊斯道,「你既然就能吃進嘴裡,我自然也不能怕。」
周冕抬手在喬伊斯的頭上敲了一下,又是無奈又是好笑地罵了一句,「你是蠢蛋嗎?我吃了,你就要吃?世間難道有這樣的道理。」
喬伊斯對於中文理解沒有非常地道,對於「蠢蛋」雖然理解無能,但是大約知道是什麼意思,問道,「蠢,我明白,蛋是什麼?」
周冕被他問得突然紅了臉,轉過身背對他道,「罵人的話,你也要跟著學?明天,你就回去,我不想看到你了。」
喬伊斯道,「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嗎?」
周冕回道,「不!我要回周家去!」
42
42、第四章 ...
第四章
喬伊斯對於周冕要回周家去非常反感,雖然不敢對父親言辭不敬,卻也不免酸溜溜地譏諷道,「回大伯那裡去嗎?大伯母過不久就要分娩了吧,大伯現在肯定要陪她,應該沒有時間到周家老宅子那邊去看你。兩位爺爺也出門旅行了,根本不在家,你過去住,一個人會覺得孤單的,要是發病了沒有人在身邊看著,那怎麼辦?」
周冕被他這些話堵得心裡難受,特別是想到路易斯再不久就要產女,周淙文老來得一個嬌貴的千金必定高興,到時候要陪著老婆,哪裡會來看自己,就更是心裡悶得慌。
而他自己也明白自己這樣的難受發悶根本是毫無道理的,照說周家他們這一支一直是男丁,沒有一個女兒,現在他要有一個侄女了,他該高興才對,但他卻心胸如此狹窄,不僅高興不起來,甚至想要是他們沒有這個女兒就好了。
想到這些,周冕不免開始想自己xing格真是壞,沒有什麼可取之處,哥哥不喜歡自己是明智之舉,而自己現在這副病泱泱的模樣,心腸又這樣壞,恐怕哥哥看到更加不喜自己,路易斯也會對自己厭惡相對,他何必去自取其rǔ和讓人厭惡。
周冕雖然已然決定不會在此時回周家去,但是還是在兒子面前嘴硬和必須保持父親的矜持和威嚴道,「我想要回周家去住,是我自己想回去。沒有人陪著,我也過了這麼多年了,這一時為何必須要人陪。倒是你,這是和父親說話的口氣嗎?」
喬伊斯被周冕說得心裡發酸和發訕,道,「我只是為你的身體著想而已。」
周冕道,「我自己知道在乎我的身體。倒是你,你放著你的工作不顧,每天守著我算什麼事?要是你把埃爾森家給賠掉了,到時候我可對老埃爾森侯爵沒法jiāo代,而且,我那點遺產恐怕還不夠你揮霍兩年的,看你以後怎麼過日子。」
喬伊斯雖然表現得非常深沉而睿智,但是此時也被父親教訓得心裡訕訕的。
是啊,他不好好做事,埃爾森家族在他手裡走了下坡路,而大伯周淙文卻在如今帶領周家穩步發展,自己拿什麼和他爭和他比,最後父親只會看不上自己。
在骨子裡一直就有qiáng烈的爭qiáng好勝的心思和掠奪yù的喬伊斯一下子被周冕點醒,道,「爸爸,不會有你想的這種qíng況出現的。而且,你知道我對那些古董藝術品,特別是東方藝術品不感興趣,要是你出什麼事,你留給我的東西,我必定給你賣掉,讓那些對這些藝術品根本沒有一點研究和喜好的人買去,他們只是拿在手裡炫耀和用來增值,到那時候,不知道你是不是會心痛。」
周冕聽後,非常驚訝地看著喬伊斯。
周冕雖不至於對於他的那些收藏品愛若xing命,但是對於它們的愛卻是他生命的樂趣所在,而且認為它們應該一代代地延續下去,被愛它們的人保管研究。
它們陪伴他度過了所有的閒暇時光,是他最大的愛好,他雖愛物不及人,而且也沒有到燒富chūn山居圖的吳問卿那種發痴的地步,但是,他也無法忍受任何人不尊重它們。
他生氣地看著喬伊斯,道,「你要是這樣,我就把所有藏品趁我還活著的時候捐獻給博物館。」
喬伊斯道,「好啊,那你就和我一同回去,把東西都捐獻了。但是,你也知道,博物館裡的藏品也有被不好好對待的時候,那些工作人員能夠真真喜歡它們的有多少,你和他們打jiāo道,想必很清楚。」
周冕道,「但是,那也是它們的最好的歸宿,總比在你手裡好些。」
喬伊斯道,「要是你好好保重身體,別動不動就不想活了。我以後專為你的藏品設一個專門的博物館,就在冷杉城堡里,讓大家都來了解,那些東西有多麼美,其中包含的那些藝術家的心血和愛意,能夠得到傳承,讓大家都來知道,你所在的那個東方的jīng神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周冕微微蹙眉,似乎是被喬伊斯說動了,他想到以後把冷杉城堡變成博物館的事,但是,「那裡太偏僻了。」
喬伊斯道,「真正願意看它的人,是不在乎那點距離的。我可以讓埃爾森家族出錢,專設基金給予支持和維護。」
周冕被他說得非常心動,喬伊斯看他目光溫潤,幽幽的深褐色的眼瞳,像是蘊滿漫天星子一般,他著迷地湊過去,在他的眼尾親了一下,周冕陷在自己的沉思里,被他親得一愣,然後趕緊把他推開了。
喬伊斯稍稍離開他一點,專注地望著他,「爸爸,你覺得呢。」
周冕當然是覺得好,這下,他百年之後,他的這些身外之物,心之所系,也就有了歸宿了,他也就不用擔心了。
但是對著喬伊斯,他卻仍然端著矜持的態度,道,「如果你能這樣做,我自然是很感謝你的。」
喬伊斯笑了一笑,湊過去突然襲擊親了周冕淺色的唇瓣一下,周冕被他嚇了一跳,抬手就要給他一下,喬伊斯出手非常迅速地把他的手抓住了,還深深地望進他的眼裡,道,「爸爸,你看,大伯就不明白你的這些心思。」
周冕不得不被他說得心裡有所動,他知道喬伊斯是真心在很多事qíng上都考慮他,這份心思的確很難得,只是,要是他對自己只有敬愛孺慕之qíng就好了。
喬伊斯看他沉著臉不答,就毫不客氣地直直一直盯著他,似乎要在他臉上看出一朵花來,周冕被他看得非常不自在,只好回了他一句,「你畢竟和我更親一些。他……」
聽周冕說這一句,喬伊斯心裡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在激動之下把周冕抱住了,周冕非常難受地推開他,其實他後面還有話的,此時也不好說了。
兒子本就應該是他的繼承,而愛一個人的心思又不一樣。
喬伊斯不得不先回法國去了。
這是在周冕對他保證不回周家去的前提下,他才先回去的。
而且周冕也保證不會再故意逃開,他接受了兩個保鏢和僕人繼續跟著他,而且,經過這幾日自己一個人的出行,他也明白了身邊沒有人的苦楚,什麼都要自己去辦,而他很多事qíng又不明白,所以總是很受罪,連提行李,在沒有僕人的qíng況下,他都覺得很遭罪。
果真是少爺日子過慣了,沒人在身邊,他根本過不好日子。
雖然有周冕的保證,但是喬伊斯依然不放心,他給周冕換了一塊手錶,裡面安裝了定位器。
周冕有戴表的習慣,一般時候是不會取下來的,而他又沒有看過什麼美國諜戰大片,又不與時俱進,所以很少理解一些高科技的玩意兒,喬伊斯給他戴著個定位器,他也根本不會往這邊去想。
喬伊斯回國後,每天都和周冕通電話,周冕每天四處參觀地方,晚上回到住處,喬伊斯一般會計算著時間,在他回賓館要歇下的時候,就給他打電話過來。
周冕已經習慣了這個電話,大多是隨意說兩句就會掛掉,但是一旦形成習慣,就很難改,要是哪天喬伊斯不給他來電話了,他就心裡惴惴的,還要擔心喬伊斯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這一天,已經過了喬伊斯該給他打電話的時候,周冕躺上chuáng要睡,但是因為沒有接到電話又心裡牽掛著睡不著,讓他主動給喬伊斯打電話過去,他又不樂意。似乎是會失了自己的身份一樣。
正是要睡不睡的時候,電話響了,他心裡一下子踏實了,慢條斯理地欠身從chuáng頭柜上把手機拿到手裡,又躺進被窩裡去,看也沒看就直接接起電話來,「弘,今天怎麼電話打得這麼晚?」
沒想到電話里並沒有及時回應他,有兩秒鐘的停頓,才響起周淙文的聲音來,「冕兒?」
周冕愣了一愣,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一點,道,「哥哥,怎麼想到現在給我打電話。路易斯小姐肚子裡的孩子怎麼樣了?」
周淙文道,「你換了手機號也不告訴我一聲,我向周弘問,他之前還藏著掖著不告訴我。聽說你出門旅行了,你這是在北京?為什麼沒有和我說。」
周冕被他問得也生了一點氣,心想要是你真心要找自己,也該像喬伊斯那樣來把自己找到,可見並不是真的擔心自己,這麼多天才得到自己現在的電話號碼打來電話,真是沒有誠意,雖然這樣想,但是還是無法控制地為他給自己打了電話來高興,「路易斯小姐肚子裡的孩子再不久就要出生了吧,你總要陪她,哪裡有時間關心我,我不告訴你我出門旅行的事,想來也沒什麼。」
周淙文被他這又使xing子的話語說得氣到了,道,「你總是要這樣來堵我。你出門旅行,我很關心,這與路易斯肚子裡的孩子有什麼關係。」
周冕淡淡地道,「的確是沒有什麼關係。只是我無理取鬧而已。」
周淙文輕嘆了口氣,道,「好了,冕兒,別和我置氣了。過幾天就是你的生日,回來吧,我給你慶生。爸爸剛打電話回來,問起你,也說最近聯繫不上你,你生日的事,讓我給注意著辦一辦。」
周冕長到這把年紀,在他十幾年前過了二十六七歲之後,他就不大喜歡過生了,自己也不上心,畢竟,提醒著自己越來越老、越來越不年輕、越來越應該沉穩懂事,這樣的生日,不過也罷。
不過,雖如此,每年家裡還是會記住在意的,即使他在生日時候沒回美國去,他們也會送來祝福,還會送來生日禮物。
最開心的生日,是三十歲的時候,他和周淙文又不知因為什麼jī毛蒜皮的事qíng生了氣,他沒有回美國去,自己孤零零地在冷杉城堡里寫字畫畫,已經是生日那天的晚上了,他都要睡下了,突然門被敲響,他還以為是哪位僕人,沒想到過去打開門,周淙文站在門外,周冕當場就驚呆了,周淙文那時候還很年輕,年富力qiáng,高大的個子,目光深沉卻溫暖,當場伸手就把周冕抱住了,周冕被他抱在懷裡,聽他的心跳,聽他說,「冕兒,生日快樂!」一如他才十歲的時候,哥哥從學校里專門跑回家來,也是晚上才到,在生日即將過去之時,衝進他的臥室,將他從chuáng上抱起來,說,「冕兒,生日快樂!」
周冕已經不記得他三十歲的生日時,周淙文送了他什麼禮物,但是,至今還記得他大晚上到他的臥室門口給他的那個擁抱。他千里迢迢而來,第二天早上又離開,只為對他說生日快樂。
但是現在,他對自己說生日的事qíng,在後面都得加一句是爸爸問起的,是爸爸說讓他給注意著辦一辦。
周冕沒有生氣,但是心裡不痛快,道,「又不是整生,根本不用在意。我在北京再待一段時間後,想去爸爸的家鄉走一走,最近不想回美國去。」
周淙文沉默了幾秒鐘,這幾秒鐘像是世界也在停頓,周冕望著天花板,手裡握著手機,手有點發僵了,但是不願意動一動。
之後才聽周淙文說,「冕兒,是不是在生我的氣。回來吧,我很久沒見你,很想你。」
周淙文很少說這種話,此時周冕被他這句話說得鼻子一酸,聲音不由都啞了下去,道,「能有多久,不過三個多月而已。」
周淙文道,「我前幾日回老宅里去給爸爸找東西,在我的柜子里,我又看到了以前你寫給我的扇面,『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挑兮達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那已經是好些年前的扇子了,我握在手裡,似乎還是昨天,我打開扇面看到它。……看到它,我心裡很是難過,要是時間就停留在那些日子……」
周冕被他說得眼眶濕潤了,每一個到一定年齡之後的人,總是忍不住追憶過往。
有些人是依靠向前看而活的,譬如周淙文,有些人是依靠看從前而活的,譬如自己,但是現在,周冕才覺得所想有誤,他的哥哥在心底深處,也是活在過去不願意走出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