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2023-09-21 19:59:57 作者: 南枝
周冕在心裡惡狠狠地道,「瘋子。」
然後又覺得自己也是瘋子,因為他是瘋子的父親。
喬伊斯坐在周冕的chuáng邊等他睡,周冕不想在他的注視下睡過去,但是卻控制不住藥物的作用,很快就睡過去了。
等他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四點多鐘,因為醫生說他是有自殺趨向的抑鬱症,這已經很嚴重,喬伊斯家裡怕他出事qíng,所以時時刻刻有人陪在他的身邊,就怕他出什麼事。
他睜開眼,看到一直照顧他的盧呈祥就坐在不遠處的沙發里看書,他盯著他看了一陣,剛醒過來的他頭悶悶地不舒服,過了一陣才能思考一些東西,他想了一陣,這才叫了盧呈祥。
他讓盧呈祥伺候他穿了一身比較規整的衣服,在鏡子裡看到自己的頭髮很長了,額發簡直可以遮住他的眉眼,他自己都認為自己不人不妖了,心裡一驚,望了望打開窗簾的窗戶,窗外的陽光色彩明亮,讓他的心qíng也好了一點。便讓盧呈祥去叫管家來,給請一位理髮師回來為他剪頭髮,然後他開始對著自己的筆記本寫了些東西,又握起電話開始打電話,一連打了好幾個電話,他做事井井有條,條理明晰,人也很平靜。
做完這些事,因為喬伊斯還沒有回來,便也不會開晚飯,但他卻覺得餓了,這段時間因為吃藥而食yù不佳又瘦了點的他也許是天氣好的緣故,居然來了些食yù,讓廚房給他端了法國點心師做的點心,他坐在能夠曬到傍晚陽光的陽台上邊看書邊曬太陽,在這些天的yīn翳之後,心裡似乎總算是暖和了一些。
喬伊斯回家來的時候,理髮師正在給周冕剪頭髮,周冕坐在椅子上,眼睛望著前方,平靜無波,理髮師則是個說話滔滔不絕的小伙子,最多三十歲,還有點娘氣,也不知道管家是到哪裡去找的他來,不過,他手底下的功夫的確好,因為周冕不喜歡坐太久,他就動作如風地很快給周冕剪好了。
周冕的頭髮長度總算是恢復了正常狀態,喬伊斯一言不發地站在後面看著,看著父親像個泥塑人一樣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等理髮師讓女僕去給周冕洗頭的時候,周冕從椅子上站起身來,這才看到了站在他後面不遠的喬伊斯,喬伊斯高高大大的身體,像是堅定不移的巍峨山巒,而深沉的目光則是幽深的潭水,讓人栽進去就沒法出來,只能溺死。
周冕看了他一眼,自從兩人鬧崩以來,他第一次比較和藹地對喬伊斯說道,「弘,我有事qíng要和你談談。」
喬伊斯似乎受寵若驚,臉上帶上了些笑容,「好的,爸爸,我等你。」
周冕躺在家裡熏蒸浴房裡的按摩chuáng上,喬伊斯接過了女僕手裡的活,親自給周冕洗頭,周冕閉著眼睛,儘量讓自己用豁達的心思來看待世間一切。
人世本就茫茫,和喬伊斯鬧成這樣,能有什麼好,死亦不怕,生也就先豁達一點。
剪了頭髮,看起來要比平常有jīng神一點的周冕在晚飯時也多喝了一碗湯,這讓喬伊斯很高興。
飯後,喬伊斯陪著周冕去公園裡散步了小半小時,回家之後,周冕就進臥室,要和喬伊斯談話。
無論是談什麼,喬伊斯此時都不會拒絕。
周冕已經做好了決定,和喬伊斯這樣的僵持,根本沒有任何作用,而且那藥他吃著也實在是難受,所以,他決定要出去走走了。
「我想出去走走。」
「到哪裡去?」這是喬伊斯最關心的問題。
周冕坐得端正,肌膚如雪,眉毛秀氣濃黑,眼睫也長而黑,眼瞳很深,眼尾上翹,就只這一雙眼睛讓他一張沒有血色的臉帶上了一種難以言喻的秀美艷麗之感,喬伊斯看著他的臉,不免總是按耐不住想要撫摸親吻的渴望。
周冕卻沒去想他在想些什麼,聲音帶著作為父親的嚴肅和不可侵犯,「雖然我覺得我沒有必要告訴你,但是,總歸要給你說一聲,這也是作為父親的職責。我要去週遊世界,到處都去看看。」
「到處都去看看?你的身體根本不會允許吧。」喬伊斯努力讓自己平靜。
周冕道,「是的,醫生也說了,多出去走走對我有好處。在路上,我會照顧好自己,我想不會有什麼問題。」
喬伊斯張嘴想要阻止,周冕已經又說道,「你難道是想禁錮我嗎?我想去哪裡,是我的自由。」
喬伊斯靜靜地看著極力控制自己激動的周冕,好半天才開口道,「嗯,好的。但是,要允許保鏢跟在你的身邊,多帶兩個僕人,定期和我打電話說你的行蹤。不然你在外出了事,我會很難過。」
周冕道,「不勞你費心。」
喬伊斯伸手抓住了周冕的手,周冕想要掙脫開,但是喬伊斯卻握得死緊,緊得他覺得手上的骨頭都在作痛。
喬伊斯死死盯著他,「你不多帶人在身邊,不告訴我你的行蹤,我就不讓你走。」
周冕和他對視了良久,最後只好妥協,「隨你。」
晚上睡覺前,喬伊斯又端了藥來給他,周冕看了一眼,就拒絕道,「我不用吃這個藥了。」
喬伊斯道,「醫生說你需要吃,不然你又會輕生。」
周冕甚至想說出「只要你不在我面前,我根本不會起那種念頭」的話,但是死死忍住了,把臉轉開,「我不用吃這個藥。」
這次是喬伊斯在對抗里敗下了陣,周冕不吃,他沒能qiáng迫他。
周冕睡下了,卻不怎麼睡得著,他最近因為吃藥其實挺嗜睡,也許是這一晚沒吃藥的緣故,一直睡不著,腦子裡想著以後再也不會回來見喬伊斯的事qíng。
作為父親失敗到這個地步,他覺得自己這一生真是沒有什麼指望了,雖然他自己一直以來也沒覺得自己一生能夠有什麼意義,但是到現在這個地步,更讓他頹喪。
活著和死了有什麼區別?
想著想著,他又想到死的事qíng上去。
他這一生,根本是毫無意義的,即使死了,也就什麼都留不下。腦子裡周淙文從小對他的愛護照顧,他和他的親昵湧上心頭來,他剛覺到一點溫暖,路易斯那惡狠狠地罵他的樣子就將剛才的那些溫暖擊碎了。
他一陣頭疼噁心,蜷著身體,想用手去擊打額頭,這時候洗漱完畢,就著微光進臥室來的喬伊斯發現了他的痛苦,迅速地開了大燈,看到周冕眉頭緊皺,非常難受的樣子,就把他從chuáng上扶了起來,大手溫柔地撫摸他的額頭和頭部,低沉的聲音擔憂地問道,「爸爸,又頭疼嗎?吃藥行嗎?」
周冕還是拒絕吃藥,但是卻沒有在喬伊斯的懷抱里掙扎。
喬伊斯抱著他,讓他靠在自己懷裡,用自己的體溫熨帖著他。
他輕柔地撫摸他的背,又撫摸他的頭,周冕本來眉頭深鎖,慢慢地,似乎是頭疼減輕了很多,心裡那種對自己人生的極度否定也輕了很多。
他的心底深處有一種即使全世界都沒有他的位置,但是,這個懷抱還是屬於他的安心感。
他就在這安心感里睡過去了,這一晚,他沒有吃藥。
喬伊斯抱著他,直到他睡著,才溫柔地把他放回chuáng上,又扯過被子給他蓋好,坐在那裡盯著周冕看了很長時間,他才爬上chuáng在周冕身邊躺下了。
周冕這一晚沒用藥,睡夢中醒過來好幾次,發現喬伊斯又和自己睡在一起,他就發了脾氣,但是喬伊斯說擔心他一個人睡出問題才留在這裡的,不會對他做什麼,周冕還是心qíng極差,喬伊斯溫熱的大手不斷撫摸他的額頭,周冕這才被他安撫下來,之後每次醒過來,喬伊斯都是這樣讓他繼續睡了過去。
第二天上午,喬伊斯留在了家裡陪周冕,因為周冕的律師、財務顧問和投資顧問等要過來。
喬伊斯陪著他理清了他的財產,並且給他做了之後的投資方向等等的安排。
雖然喬伊斯異常不孝,但是在擬遺產繼承人的時候,周冕也只能把自己的一切留給他,雖然他知道自己的這點東西,喬伊斯並不稀罕。
他看著自己的財產,他自己其實並沒有什麼概念,他有一座古堡,以及古堡周圍的土地,還有兩個葡萄酒莊園,這些是老侯爵分給他的,是他的一部分財產,還有就是他的那些收藏,這些收藏的價值一時無法估價,但是肯定比他的別的不動產要值錢,還有就是他的著作版稅,這不值什麼,還有就是作為幾個大拍賣行鑑定師和股東,他有點錢,然後就是別的零零散散的投資……
他看著自己的財產,輕嘆了口氣,簽字自己死了遺產為喬伊斯所繼承。
整個過程,喬伊斯都陪著,看周冕給文件簽字的時候,他有點出神。
下午,周冕就開始清點自己出門要帶的東西,第二天,他就要飛羅馬,從羅馬開始他的旅程了。
他幾乎是臨時起意要做世界旅行,對於不愛出門的他來說,這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但是為了躲避喬伊斯,他不得不做出這個決定。
38
38、第三十八章 離開 ...
第三十八章
喬伊斯給周冕安排了兩個保鏢,然後還有兩個男僕跟著,他們會隨著周冕先去一部分地方,一段時間之後再和別的同事換班。
不過,對於能夠和周冕一起去世界旅行,他們都是很高興的,出發時,都面帶興奮之意。
反而是提出要去世界旅行的正主周冕不大高興。
喬伊斯送他去機場,他在車裡時,喬伊斯緊緊握著他的手,他就又有些要發病的跡象,頭痛,厭世,自厭,覺得活著不如死了好。
他儘量讓自己去看車窗外,讓自己深呼吸和放鬆jīng神,這才沒有因為發病而耽誤出行。
在機場裡,周冕要離開了,他沒有什麼話要對喬伊斯說,喬伊斯卻突然上前來將他抱住了,低聲道,「爸爸,你要保重。」
那一瞬間,不知為什麼,周冕心裡一陣酸酸楚楚的疼痛。
就像是他的前半生,四十幾年的時間洪流,只為了沖刷出喬伊斯這一條屬於他的河流,但是,他即將離開他。
周冕本就是多愁善感的個xing,在這離別之時,雖然是離別他一度認為只要離開兩人就會解脫的人,但是,他依然起了愁緒。就像是他討厭旅行,就像是他討厭一切快速的他不適應的變化,所以,他起了愁緒。
在他前面的路途,其實並無什麼危險,但是,在他掙開喬伊斯的懷抱的那一瞬間,那種失去喬伊斯的體溫的涼意,讓他感受到了二十幾年前,他第一次離開周家,去到自己所知以外的荒原的那種無依和惶恐。
但是,他還是只能堅定地邁出步子去。
似乎,他的人生和今日的每一步都是一樣,是他不得已被bī著只能向前邁出去。
不然,他寧願自己還在十幾歲,本來人生就無所謂長大,人生無所謂成熟,人生無所謂獲得,無所謂失去,歷史和時間的洪流會將一切都沖刷殆盡,什麼也不剩,什麼都會面目全非,不只是他一個人。
那麼,他又有什麼理由,一定要向前去邁步,一定要成長成青年,然後是中年,然後是老年,這些每個階段的不一樣,誰來給出判斷,他們應該是如何樣子,誰來做這個規定,必須要是什麼樣子。
哦!
周冕想到了。
他從童年走向少年,是因為他發現自己愛上了兄長,他不得不就長大了;
他從少年成長為青年,是他覺得自己無法承受失去兄長的痛苦,所以離家出走,然後做錯了事,他後悔莫及,他讓一個女人懷了孩子,他必須和她結婚,然後,他成了一位父親;
他從青年再次成長,只是因為他有了兒子,他要養育孩子,要給他一個表率,他要支撐起自己和兒子在一起的家;
但是,孩子還是被他外祖父帶走了,他又成了那一個不需要責任的人。
為什麼他長到青年就沒有再在社會中成長了,只是因為他的兒子被人帶走了而已……
周冕坐在飛機上,望著外面的白雲,他明白了孩子對於他的重要xing。
他覺得自己和喬伊斯本不該是這樣,到底該是什麼樣,他也很茫然?
他看到側前方一排的兩個人,那個小男孩兒在飛機上很不安生,在椅子上爬上爬下,說話非常大聲,和他父親吵嚷著要什麼東西,他的父親在乘務員小姐的提醒下,非常無奈地勸兒子不要在飛機上鬧,讓他坐好,但是小男孩兒不樂意,依然大聲吵嚷,頭等艙的客人全都對他很煩惱。
父親惱了,死命地把兒子按在椅子上,而且吼道,「一、二、三,你再鬧!」
男孩兒還是繼續鬧……
大家都無語地看著兩人,周冕也盯著他們看。
他想他和喬伊斯之間從來沒有出過這種事,喬伊斯小時候沒有這樣頑皮的時候。
隨著離開巴黎,周冕覺得自己的病qíng的確好了很多,他的心裡坦然了不少。
他把一把摺扇拿在手裡把玩,盯著上面的畫發呆,心也慢慢地靜了下來。
到了羅馬,周冕帶著保鏢僕人住了酒店,他沒有安排要在這裡住多久,但是,這座藝術文化古城,他想一定不會讓他失望。
他不是第一次來這裡,但是是準備第一次好好看這裡。
喬伊斯睡得正熟,房門卻被砰砰砰敲響了,家裡僕人都訓練有素,不會在沒有緊急事件時這樣來吵醒他。
他很快從chuáng上爬起來,去開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