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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9:16:19 作者: 鍾曉生
    腳步聲漸漸響起,那邊的一名匪徒向兩人走過來。蘇黔噤聲,楊少君略挪的遠了一些,假意閉目養神。匪徒過來視察了一下,看他二人湊到了一處,大概是兩條喪家之犬擠在一起互相哭訴,於是滿臉諷刺的嗤笑了一聲,轉身又離開了。

    楊少君復又挪過去,與他耳鬢相貼。

    蘇黔接著說道:「其實我知道的,你們趁我睡著,會往我眼裡點東西。你們說那是治療眼病的藥水,但十天半個月才點一次,點完以後我的眼睛會很不舒服,視線更加模糊。我知道你們是故意的。和小囝在一起的時候,有一次他頑皮,揭掉了我的眼罩,他說想讓我睜開眼睛看看他,他擔心我的眼睛到底怎麼了。那天我猶豫了很久,但我還是沒有睜開,自己把眼罩戴上了。」

    頓了頓,問道:「能告訴我嗎,到底是什麼原因?我得了什麼病?」

    楊少君嘆氣,身體躁動的因子讓他渾身不適,在這時候急需一根煙緩解一下。他用力咽了幾口唾沫,使得自己舌根發麻,終於好受了一些:「卡普格拉妄想症。」

    蘇黔有些困惑地皺眉。

    「醫生說,你的視神經出了點問題,不能從你看到的東西里傳遞正確的情緒,看到熟悉的人不能產生熟悉感。但除了視覺,其他功能沒有問題。」

    蘇黔輕輕點點頭:「我為什麼……會這樣?」

    楊少君說:「有人在你的飲食里動了手腳。這個說來話長,等我們以後出去了再說也不遲。我現在想知道的是,你為什麼相信我?」最初蘇黔的情緒明明那麼激動,看他的眼神裡帶著濃郁的仇恨,一次兩次拿刀對著他,險些要了他的命。在看到自己的姐姐和弟弟之後又那麼激動地開車衝上馬路,最後撞到樹上受了不輕的傷。這些天來蘇黔究竟經過了什麼樣的心理鬥爭,能像現在這樣平靜地問自己----他到底出了什麼問題?

    蘇黔輕笑一聲,笑容苦澀:「很難的。我用了很長時間才能夠試著去猜測,是我自己出了問題,而不是這個世界出了問題。」

    楊少君想,的確,以蘇黔一貫的自負,要接受這件事到底有多難。即使不是蘇黔,一個普通人,有朝一日看到的整個世界都是假的,也是一件足以顛覆世界觀和價值觀的大事,如果沒有很強大的內心,被逼得徹底崩潰也不是不可能。

    蘇黔說:「那天你在醫院裡跟我說,用心去感覺,而不是用眼睛看。我知道的,你是楊少君,但我不能接受,我不敢相信。你帶我走出醫院的那段路,每走一步我有幾千幾百次想甩掉你的手,但我還是跟你走出去了。從那以後我每一天的都在想,真的還是假的……」他越說越慢,說到後來就變得斷斷續續,呼吸也越來越沉重,每一個字都咬的辛苦。

    「真的……還是假的……大姐,二姐,小維,小頤,小囝……老孟,還有你……如果,都是假的,」他停了下來,舊廠房裡只剩下匪徒們遠遠的談話聲和他們兩人交錯而沉重的呼吸聲。

    「如果,都是假的,那我,就沒有一個人,可以相信了。」那麼,這個世界,就真的只剩下我一個人。

    被整個世界孤立,想像著所有人都在背後露出可怕的嘲諷的笑容,在他身後指指點點,圖謀搶走他的一切,每一個舉動皆是為了害他。自己最親的人,最愛的人,不離不棄陪伴自己的人,一夕之間都已消亡,被一堆匪類冒名頂替,連空氣都在他耳邊叫囂「死去吧,你的生活已經沒有希望,你的世界皆是虛妄,你不可能再回到那些人身邊,交出你的一切,去死吧!」----這樣的辛苦,一天都已經足以絞盡他所有的心力,他卻強撐了一周之久,累到簡直要吐血。那幾天他過得那麼辛苦,但只因為他是蘇黔,他咬著牙自己承受,不去詢問因果,不向任何人傾訴。

    如果那天楊少君沒有闖進醫院,在他耳邊告訴他「我是來救你的」,那麼蘇黔也已經打算要放棄,放棄和這個世界抗爭,交出自己的一切,心不甘情不願地化為灰燼。但是那天,有人來了,用溫暖的懷抱摟著他,告訴他不要怕,自己會救出他,要他用心去感受這個世界。他為此感恩。

    現在,他願意試著去相信,不為了別人,只為了自己。給自己一點希望,如果不這麼做的話,那麼這個世界留給他的只剩下無邊無盡的絕望。

    楊少君什麼都沒有說,湊過去用滾燙的嘴唇貼上他冰涼的眼皮,感覺到那裡有一點濡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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