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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9:16:19 作者: 鍾曉生
    有一個人發現楊少君正盯著他們看,立刻瞪起眼睛揮舞著手裡的鋼管呵斥著走上前,楊少君表現出畏縮的樣子,趕緊挪到柱子旁邊。

    過了一會兒,有些人出去了,留下幾個人在那裡喝酒說話,並沒有留意楊少君和蘇黔那裡,於是楊少君慢慢地向蘇黔挪了過去。

    蘇黔一直很安靜,除了對丁承峰逞強的那一句,他一直都沒有再說過話,一個人安安靜靜地縮在角落裡,背頂著牆壁,雙膝屈起,皺巴巴的毛衣上滿是灰塵。他原本穿的是夾克,被歹徒擄走以後,那些歹徒看他身上的衣服料子又好又保暖就扒走了,他的毛衣比較薄,所以有幸被留了下來。他那樣狼狽地靠在那裡,雙眼緊閉,嘴唇微抿,但與生俱來的氣質讓他顯得和這個環境很是不和諧,就像是明珠落在了草木灰里,雖被玷污了,卻還是亮眼的。

    楊少君挪近了一些,卻又不敢完全地靠近。他已經習慣了與蘇黔隔著一層厚厚的眼罩的距離交流,如今驟然見到那雙許久不見的眼睛,就好像是面具人卸去了面具,令他略感不自在。

    蘇黔在蒙著眼罩的那段時間裡,由於種種原因,他一直努力削弱著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將自己融進這世間的塵埃里,不被人注視,不用注視別人。然而被摘掉了眼罩,楊少君突然感到一種久違的存在感和壓迫感,以至於令他每個毛孔都張開了,無比的舒慡。

    他自嘲地想:這算是犯賤嗎?

    他小心翼翼地低聲叫他的名字:「蘇黔……?」

    蘇黔微微轉頭,睫毛又開始顫動,過了好幾秒才應聲:「嗯。」

    這一聲回答真是讓楊少君心裡五味雜陳,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他沒有看到欣喜,沒有看到不安,沒有看到懊惱,就像是普通朋友見了面,打個招呼,那麼平靜。

    楊少君不禁有點鬱悶,咂咂嘴,想抽菸,卻只能忍了。他說:「你的眼睛……」

    蘇黔沒有回答,過了好半天才搖搖頭。

    楊少君徹底鬱悶了。他原本設想的兩人相見的畫面應當是非常感人的,蘇黔或失控的大哭,或絕望的大叫,然後他可以做一個溫柔而強大的靠山,安慰並給予蘇黔信心。可現在看下來,除了丁承峰還在的那一會兒,蘇黔平靜的簡直不正常,反倒是他自己現在心還砰砰跳的挺快。

    他探頭看了一眼,見那些匪徒並沒有注意他們,於是向蘇黔又挪近了一些,直到到了肩並肩的距離,卻又猶豫著不敢碰上去,總覺得應該再鄭重一些。他想握蘇黔的手,告訴他沒關係不用擔心一切都會好的,可惜兩人的手被捆在身後;他想給蘇黔一個擁抱,可惜連站都站不起來;猶豫再三,他緩緩湊過去,用額頭頂住蘇黔的額頭,輕而緩地磨蹭:「放心,你會得救的。」

    兩人湊在一起,楊少君只覺蘇黔的臉冰的厲害,又大約是自己還發著燒,故才覺得對方冷。

    蘇黔在他觸碰到自己的一瞬間僵硬了一下,但並沒有退縮,且在適應之後加大了額頭上的力度,用力抵住楊少君的額。反倒是楊少君吃了一驚,差點沒後仰躲開,但很快就又湊了上去。兩人的額頭緊緊相貼,在這陰冷潮濕黑暗的舊工廠一角,互相給予力量和溫暖。

    過了一會兒,楊少君換了個方向,和他肩並肩靠在牆上:「你的眼睛,到底怎麼了?受傷了嗎?」

    蘇黔搖了搖頭,聲音有些沙啞:「我不想張開。」

    楊少君微微一怔,心裡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為……為什麼?」

    蘇黔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頭向後仰,後腦頂在冰冷的鐵皮牆壁上,低低地說:「你不懂這種感覺……如果睜開眼,看到整個世界都是假的,那就是……」那就是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哪怕被關在這裡,哪怕被匪徒毆打,哪怕昏暗不見天日,哪怕冷的鑽心刺骨……我都沒有失去希望。我要給自己留一點希望,活下去,接受未來,無論好壞。

    楊少君渾身一僵,然後又慢慢放鬆下來,嘴唇幾次微啟,卻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蘇黔微笑了一下:「我的情況,你清楚對不對?」

    楊少君非常沉重地點了一下頭,想起蘇黔看不見,從嗓子眼裡憋出一聲「嗯」。

    蘇黔說:「是什麼情況,你告訴我吧。」

    楊少君轉過頭盯著他的側臉:「你肯相信我嗎?」

    蘇黔笑了笑:「這個問題,我想了很久了。我一個人躺在房間裡的時候我整夜整夜的想,多麼玄幻懸疑的事情我都想過了,我想也許我已經死了,或者我身邊的人都已經死了,出現在我面前的只是一些傀儡。有很多次我想過摘下眼罩看個究竟,我想弄明白這個世界到底出了什麼問題,還是我出了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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