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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9:08:03 作者: 公子歡喜/冥頑不靈
他意味深長地端著茶壺喝茶,小學徒們「呼啦」一下站起來全都圍住了嚴儼,你搶抹布我奪剃刀。不一會兒,剃刀口被擦得鋥光瓦亮,鏡子似的。寬叔心滿意足地笑,早來了一年地學徒們也都抖著肩膀竊竊私語:「寬叔來來去去就這麼幾招。再過十天半個月,連最笨的阿綠都唬不住。」
他們說得太輕,寬叔聽不見。躊躇滿志的店老闆翹著二郎腿坐在高高的吧檯椅上神采飛揚:「我說得對吧,嚴儼?」
嚴儼抱著一大捆晾乾的毛巾從裡間走出來,笑著應承他:「對,都對,寬叔你哪裡說錯過?」
寬叔的興致更高了,「哧溜哧溜」地吸著壺嘴,手指一邊摩挲著茶壺,愜意得賽過神仙:「人吶,活在世上最難是知道認命。什麼時候該幹什麼,這都是定數,是從老祖宗起一輩輩傳下來的規矩。該上學就上學,該結婚就結婚,該生娃就生娃,一樣樣都挨著。不能亂,也不能錯。命擺在那裡,你再強也強不過它。得知道什麼叫分寸。就跟我們給人剃頭是一個道理,該剪兩寸就兩寸,長了不精神,短了就禿了。喜歡也好,愛也好,管你什麼地老天荒海枯石爛,都是虛的,『合適』最重要。天時、地利、人和,對的時候和對的人干對的事,這就叫成功。」
夥計們聽得雲裡霧裡,嚴儼埋著頭,專心致志地把一條條毛巾展開、對摺、壓齊、再對摺,不一會兒,手邊方方正正壘起一摞。
音響里的陳奕迅還在唱著:「好女人不好過,壞男人有錯。好男人不好做,是不是這個社會的錯?」
寬叔愛這歌,由著陳奕迅在店裡從清早開業唱到半夜打烊,唱得客人都煩,他還依舊陶醉著。他說:「這不是社會的錯,點背不能怨社會。這是命,你得認命。」
阿綠個傻孩子不知死活地湊上去問:「叔,什麼叫命?」
寬叔還沒張口,一屋子人翻著白眼異口同聲地回答:「命就是到了什麼時候就幹什麼時候該幹的事。去,把地上的頭髮掃了,再把那扇玻璃門擦擦,這就是你現在的命!」
這些話都快成為寬叔的口頭禪了,來得久的夥計張口就能背上一段。嚴儼跟著寬叔的時間最長,聽得也最多。夜裡看店的時候,寬叔總用這些話反反覆覆地告誡他:「嚴儼啊,不是叔囉嗦,你大了,也該長進些了。你看看蹄膀,論手藝你們不相上下,有時候你還比他高一點兒。可是論做人……唉……哎,你聽明白我說的沒有?做人,不是那個做人,是做『人』。」
嚴儼悶頭想,被你念了這麼久,不明白也都明白了。不就是結婚生子那些事。
蹄膀做得很好。該刻苦學藝的時候心無旁騖地學,該追女孩子的時候轟轟烈烈地追。現在,到了開花結果的時候了,於是他和女朋友正在籌備結婚。擺酒的日子都定好了,就在這一年的春節。過了節蹄膀就不來店裡幹活了。
他要在家鄉開個理髮店,小倆口兢兢業業地經營兩年。等有了點積蓄的時候,剛好要個孩子。成家、立業、傳宗接代,循規蹈矩,有條不紊。沒給嚼舌根的人們留下半點話柄。
寬叔認為,這就是人生正途。
嚴儼裝傻說:「叔,你說的是什麼呀?我越聽越迷糊。」
恨鐵不成鋼的寬叔一巴掌拍上他的後腦勺:「混小子!學什麼都學得賊快,偏偏在這樣的節骨眼上給我犯渾!你要氣死我是不是?」
快打烊的時候,嚴儼快速地收拾好所有東西,然後飛奔出門。寬叔在他背後看著,忽然長長地嘆一口氣:「嚴儼,叔是為了你好,不想讓你走岔道。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什麼光怪陸離的玩意我沒看過?」
嚴儼不吱聲,抓著冰涼的門把手猛地推開門。刺骨的寒風尖嘯著倒灌而入,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正對店門的昏黃路燈下,魏遲的笑臉燦爛得仿佛朝陽。
「怎麼這麼晚?這條街上的店鋪都關了,就你最慢。」他縮著脖子,抱怨著來牽嚴儼的手。
嚴儼任由他拉著:「陪寬叔說了會兒話。」
風嗖嗖地吹,魏遲拉開衣襟把嚴儼整個裹進懷裡。冬夜的街頭依舊喧雜熱鬧,酒樓五光十色的招牌照得路人的臉也跟著斑斕起來,茶葉蛋的香味從街頭飄到巷尾。有人停下腳步吃驚地看著這兩個似乎太過親密的年輕男子,燒烤店夥計站在長長的烤爐後揚聲招呼魏遲,嘹亮的問候聲卻在看見嚴儼的臉時戛然而止。
擦肩而過的路人里或許有魏遲的某個鄰居,嚴儼的某個熟客,豆芽的某個同學家長……生活在一個生活區的人們總會有些微妙的、千絲萬縷的聯繫。這些聯繫匯集到一起就是一張密不透風的人情網,每一道目光都是一根觸角,悄無聲息地蔓延到生活的每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