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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9:07:06 作者: 謙少
    我未接電話他不回,消息倒是很快回了。

    「誰的貓?」

    「你的。」我這樣回他:「好好練習鏟屎技術,很快就能派上用場了。」

    我能想像他在那邊笑起來的樣子。

    他回我:你在準備上台嗎?

    我沒回答,問他:你呢,你在看電視嗎?

    他回:沒有。

    欺人太甚!

    我直接打了過去,那邊過了一會兒才接起來,聲音嘈雜,顯然真的是在外面,楊h的日程表出錯了。

    「你在哪?」我懶得聽他回答:「給你十分鐘,找到個有電視的地方。」

    「有點難。」紀容輔語氣裡帶笑。

    「等我回去之後,你就知道什麼叫做真的『有點難』了。」我冷冷地威脅他。

    休息室的門響起來,是現場編導:「林睢,你要準備上台了,快去化妝室補下妝……」

    我他媽的觀眾都沒了,還補個屁妝。

    「紀容輔,你現在最好乖乖給我坐到電視機前面。」我再次威脅他:「你不會想知道我發飆是什麼樣子的。」

    紀容輔仍然只是笑,周圍仍然很吵,夾雜女孩子笑聲,我聽不清他說什麼,因為我這邊敲門聲更大,我還想再威脅兩句,他那邊電話掛斷了。

    很好。

    我站在狹窄的休息室里,燈光明亮,我大腦空白了大概一兩秒,然後看見鏡子裡的自己竟然在笑。

    怒極反笑,也算是難得的體驗了。

    外面的敲門聲更響,大概以為我睡著了,再不開門估計明天就有新聞,說林睢跨年夜負責零點檔,結果竟然怯場。更加坐實我從十八線小藝人爬上來,上不得台面。

    我走到門開,一把把門拉開,編導本來還想催,看見我臉上表情,怔了一下。

    「幫我看好貓,我去化妝了。」

    換衣服,化妝,準備上台,大概是紀容輔惹到我的緣故,我穿衣服的時候有點殺氣騰騰的,化妝師還對我笑:「好兇啊,氣場都起來了……」

    如果紀容輔此刻出現在我面前的話,就該知道我發飆是什麼樣子了。

    有樂隊,又是電吉他鍵盤,沒法用升降台,我們從舞台一側上場,在黑暗中擺開陣仗,等待陳景唱完,木馬的幾個人都是老油條了,大概以為我在緊張,還逗我:「林睢,別這麼嚴肅嘛,說好了等會一起烤串的……」

    我看了一眼他們的貝斯靳宇。

    「最後記得給我一段貝斯。」

    「幹嘛?」他們主唱是老大不在,其餘人都慌得不行:「你不是真的要唱那段吧,簡柯都說剪了。」

    「我自己寫的歌,為什麼不唱。」我聽見外面在倒數跨年,應該是陳景,他節目就排在我前面,我唱的時候他剛好下台,應該聽不見這首歌了。

    「但是……」

    其餘人還要說,靳宇已經不怕事大地吹了聲口哨。

    自帶樂隊就是這點好,簡柯想讓我唱閹割版,我偏不聽,反正以後也混不出什麼名堂,不趁現在慡一慡,更待何時。何況紀容輔惹到我,我滿腔怒火實在無處發泄。

    「沒什麼但是的,你們到時候說是我的主意就行了。」我提著吉他冷冷看他們:「怎麼?賺了兩年錢,膽子都賺沒了。」

    搞搖滾的就是容易激,這話一說其他人全部翻天了,嚷個不停:「唱就唱,怕什麼,干他娘的!」

    倒數完,主持人還在副舞台走程序採訪陳景,木馬的幾個人還在躍躍欲試商量等會要不要干票大的一人來段solo,有人把電吉他遞給我,沉甸甸的,這吉他像極我十幾歲那把,也是通體紅色,像火焰的形狀。黑暗中看得見舞台一側我粉絲的燈牌,她們已經覺察到了什麼,一個個躍躍欲試地朝這邊看。

    紀容輔那混蛋現在最好給我坐在電視機前面好好看著,不然我回去肯定要拿這吉他爆他的頭。

    主持人開始報幕,我手指輕輕摩挲著吉他的弦,冰冷的鋼弦,沉默而安靜。我聽見鼓手用腳輕點地板的聲音。

    十九歲的林睢有沒有想過這一幕呢?

    「下面有請林睢和木馬樂隊,演唱歌曲《狂》。」

    追光燈打下來,舞台瞬間大亮,我聽見鼓手清晰的鼓點,這一段配樂中有古琴的聲音。

    「向萬里無寸糙處去……」聲音漸低漸無聲,我緩緩抬眼看著鏡頭,嘆息般念道:「一場敗闕。」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場館中迴蕩開,我跑了五年糙原,終於學到一點蒼涼。

    放開麥架,轉身,跟鼓手交換一個眼神,再轉身來時候,電吉他與架子鼓的聲音一瞬間炸裂開來,舞台邊竄起耀眼的煙花,舞台上瞬間明亮如同白晝。

    電吉他的搖弦,像我那天清晨和元睿一起騎馬去河邊,冷冽的冬天,河邊棲息著無數鳥雁,我打著馬從山坡上衝下去,千百隻大雁一齊飛起,萬千鳥語嘈雜聲中,無數翅膀一齊扇動著往天邊飛去,如同下了一場暴雨。

    我的手指按過每一根鋼弦,熟稔得如同呼吸,g-f-b4,幾個滑弦切入連復段,掃弦,貝斯烘托,轉入一段十六分音符和六連音,用速度推上□□,搖弦的聲音席捲過舞台,狂熱而嘈雜的電吉他,獨特而極具衝擊力的金屬音。

    我站起來握住冰冷的麥架唱我最喜歡的一段搖滾。

    「ld!gold!」我手指抓住麥克風,眼睛看著台下的簡柯,挑釁地唱道:「!uries!」

    沒人知道我會在佛偈之後接英文,就好像沒人知道我會用本音來唱搖滾,清越的青年音,音準與錄音室無異,第二段時略低了半度,就在他們以為我會就這樣唱完這段搖滾時,我的聲音卻轉為怒音,台下有一秒的反應時間,然後瘋狂地歡呼起來。

    這一段是寫給尹奚的,二十一歲的我仍然不知道天高地厚,覺得自己註定要干出一番石破天驚的大事,寫這段搖滾的時候我胸中也藏著一團火,所以仍然有無數地下音樂人駐唱時喜歡唱這首歌,就為了這一段的酣暢淋漓。

    搖滾其實是節奏和情緒的魔術,讓你情不自禁地被代入歌曲的熱烈中,現在有個詞叫「燃」,以這個標準看,這首歌其實燃得不行,配器遞增,段落推進,最終飆到c3的假音,仿佛絢爛的煙花在夜空炸裂開來。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場館中迴蕩,我是天生的搖滾嗓,即使不沙,永遠有那種不知死活的少年感,樂器的金屬感越重,越能增加這種對比感,像屠龍的少年站在洞**的入口,就算黑雲壓城,也遮不住那一個單薄的身影。

    何況我的怒音這麼漂亮,這種將破未破的嘶吼,聲壓大得可怕,永遠比那種尖細的高音要來得震撼,這是搖滾樂里的終極殺器。我其實從不輕易用怒音,因為愛惜嗓子。但是他簡柯竟然放棄了我,那我就讓他看看,他到底放棄了什麼。

    第一段副歌之後,有一段架子鼓的solo,鼓點瘋狂把情緒推到高點,我跟著跳起來,我現在知道我師父當初為什麼要留長髮,因為甩起來很慡。

    我的鼻子上有汗珠被摔了出去,很熱,歡呼和尖叫震耳欲聾,我拔掉吉他的線,拖著麥架在一片嘈雜中走到t型台的最前端,我知道簡柯的位置離那不遠,我想看看他表情。

    但其實並不重要。

    這首歌的詞曲全是我自己,中間有大段短促的單詞,節奏越來越快,像《煩》裡面的技巧,聽得人心裡越來越慌,越來越惶恐,最終戛然而止。

    第二段很快響起來,只剩我的聲音和架子鼓,我有段時間很喜歡寫這種急促的短詞,唱得好像rap,唱不好像念經,其實應該用現代音樂劇的技巧來唱,看一次《貓》或者《等待戈多》就會了。

    我站在t台的頂端,唱這段。

    歌詞都是我寫的,碎片式的單詞,每個詞都是寫下那刻我心中所想。

    「諂媚、刻奇、嫉妒……」我想起音樂劇中團團轉的女演員,唱這個應該要配合手勢,可惜我懶得動,只是抬起眼睛,越過狂熱的粉絲群,看見後面座位區無數舉著螢光棒的臉。

    「暴戾、憎惡、恐懼……」我找到了尹奚:「背叛,欺騙,自卑……」

    昔日葉霄講寫歌,說好歌都是一個好故事,起承轉合,這一段與其說是評判,不如說是回憶。把人生百態攤開來看,是非由聽者評說。

    我沒想到我會在尹奚和sv台的領導中間看見紀容輔。

    他安靜地對我笑,琥珀色眼睛彎彎,周圍的螢光棒揮舞,印在他臉上,他的眼睛像綴滿星光的深潭,熠熠生輝。舞台上的光又亮起來,那一片暗下來,我幾乎看不清他穿的什麼,他似乎在對我說什麼,我看見他的嘴型,他像看演唱會一樣舉著手,竟然還拿著螢光棒,認真的對我揮舞。

    他在說什麼,tai?還是ti?

    我收回拿吉他砸在他臉上的話。

    「掙扎,蛻變,夢想……」我握著吉他的頸,笑著唱道:「是誰在笑我狂。」

    不該這樣唱的,應該是帶一點脫力之後的絕望,自嘲地唱,而不是這樣壓抑與混亂之後的爆發:「是誰在笑我狂。」

    這樣唱,本身就很狂。

    不過這樣唱,更適合我後面要做的事。

    我拖著麥架慢慢走回去,舞台中間有個沙發,簡柯要的那個版本的結尾,是我半躺在沙發上做最後的定點,一束追光打下來,我對著鏡頭勾勾唇角,然後結束。

    然而我躺下,一隻腳踩在沙發上,往木馬樂隊一看,那邊的貝斯響起來,追光打下來。

    我躺在慘白色的追光中心,懶洋洋地唱:「赧占陳王八斗才,其餘爾輩實難裁……」

    粉絲仍然在尖叫,但是因為是戲腔,她們連拍子都不知道該怎麼跟,看起來又好笑又可愛。

    此刻轉播室應該已經是一片混亂,不過沒關係,sv台有著國內頂尖的晚會直播經驗,連上次瘋狂粉絲衝上台想擁抱葉嵐導致演出中斷最終都能順利扳回來,這不過是小事一樁。

    我的目光緩緩環視一周,終於找到了在台下編導叢中的簡柯,他面色如墨地看著我,周圍人都因為我出格的舉動而驚慌著,他卻仍然是一副死了人的表情。

    那天在酒吧我離開的時候,他也是這樣看著我,專注,凝重,一秒也不移開。

    真沒意思。

    「我今一死彈冠慶……」我的手搭在膝蓋上,環顧了一下台下唱完的周律,徐藝,葉嵐,甚至陸宴和陳景,輕佻笑著,一字一頓地唱道:「出,得,三,分,頭,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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