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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9:07:06 作者: 謙少
    我不知道一段親密關係中該如何吵架,因為我壓根沒經過親密關係,據說吵架其實是好事,人和人的相處模式都是通過吵架確立的,優秀的吵架不叫吵架,叫協商,就跟商場談判似的,是兩個成熟人之間的交流……

    但我還是想不到開頭應該說哪句話。

    粥的熱氣氤氳上來,他看我的眼神疑惑卻溫柔。

    他插手我的工作,破壞我的原則,如果我願意放下原則來爭取一個機會,那我當初直接跟簡柯低頭就是,何必要通過他紀容輔。

    但他琥珀色眼睛溫柔地看著我,我就忘了該怎麼開口。

    我總算明白那些在一段感情中一忍再忍的人是什麼心態,因為當你看著他的眼睛,你會希望時間就停留在這一刻,因為你知道下一秒你說出的話會讓他眼中的光彩消失,所以你寧願什麼都不說,自己把所有的事情都扛下來。

    但這次我扛不下來。

    sv台跨年晚會開天窗是什麼概念,如果說跨年倒計時失誤是車禍現場,那整個晚會都失約幾乎等於2012世界末日。

    何況我知道他不是喜歡踐踏別人尊嚴的人,我也想知道他為什麼這樣做。

    「你,你把粥吃了吧。」我莫名其妙地結巴起來:「我有事跟你說。」

    他誤會了我的意思,因為他笑了起來,湊近來捉住我的臉,溫柔而熟稔地親吻我。

    我連忙推開他,免得事態朝奇怪的方向發展。

    「你別鬧,我是真的有事。」

    「嗯?」他湊得這樣近,琥珀色眼睛盯緊我眼睛,發出溫柔的鼻音:「然後呢?」

    我像掉進滿是麥芽糖的陷阱里,掙扎地從千絲萬縷的甜膩中掙扎出來,紀容輔周圍的氣場像危險的肉食植物,散發出誘人的氣味。在這棵肉食動物餓了小半個月之後,這種氣場就更加恐怖了。

    我掌心發燙,抓住了冰涼的大理石台面,總算稍微找回一點理智。

    「等你吃完了,我要跟你好好聊聊,」我深知再在這呆下去絕對撐不到他吃完飯:「我去臥室了。」

    其實這台詞更糟糕,不過我現在節節敗退,何必糾結細節。

    -

    紀容輔睡前有看書習慣,最近改成看文件,可見忙到什麼程度,我又想起那句「生子當如夏淮安」,換成紀容輔好像也沒有違和感。

    在他吃飯的這段時間裡,我已經打好糙稿,所以不等紀容輔走過來展開氣場,就先發制人:「我要跟你聊簡柯的事。」

    紀容輔笑了起來。

    「你說這個啊,」他彎起眼睛看我:「我還以為是別的事呢,簡柯怎麼了?」

    「你知道怎麼了,sv台跨年晚會的節目單卡在審核階段,現在要開天窗了。我知道是你乾的。」

    他直接坐了下來,笑眯眯的。

    「沒錯,是我乾的。」

    「我說過我跟簡柯的事,你什麼都別問,也什麼都別干……你答應過我的。」

    「我不是因為你而為難簡柯。」他笑著睜眼說瞎話。

    而我竟然還有一秒幾乎要相信他,看來葉霄沒說錯,戀愛使人智障。

    「那是為什麼?」

    「簡柯不是想教會你怎麼向現實低頭嗎?」他溫文爾雅對我笑:「那我就先教教他好了。」

    這回答簡直無懈可擊。

    我只想給他鼓掌。

    但我畢竟還是個有原則的人。

    「你的這個想法,是很好的,」我試圖先安撫他,再指出他錯誤:「但是從邏輯上來講,這樣像你給我出頭……」

    「這個只是官方的說法,」紀容輔難得打斷一次我的話,琥珀色眼睛眯得狹長,唇角勾出一個笑容來:「還有一個限制級的,要不要聽?」

    我知道我不該點頭的,但我實在忍不住。

    紀容輔伸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像在玩一件熟悉的玩具一樣,耐心地把玩我的手指,和無名指上的指環,久到我幾乎以為他是在消極抵抗了。

    「我祖父,早年在戰場上受過傷,頭部里殘留了一些彈殼,常常頭疼,有個偏方,說啄木鳥可以治頭疼,所以那時候我們家裡養了一些啄木鳥,我祖父很喜歡我,留了兩隻給我玩。過年的時候,有個親戚家的小孩來家裡玩,當時我在跟著家教上課,回來的時候,兩隻鳥都被扒光了毛,扔在花園裡凍僵了。」他的手指修長溫暖,安靜地和我十指交織。

    「後來呢?」

    「後來我就抓住了那個小孩,剝光他的衣服,把他綁在花園的樹上,凍了兩個小時。」他抬起頭來,朝我笑得眼彎彎:「所以現在你知道章文彬為什麼那麼怕我了。」

    「再後來呢?」

    「再後來我就出國讀書了。」他俯身過來,聲音溫柔的像在講一個故事:「再後來,我回到這裡,遇見一個人,他漂亮得像一隻鶴,我很喜歡他,不知道拿他怎麼辦才好。我想圈養他,又怕他喪失了飛的能力,被我之外的人傷害,再後來,有一天他回到家,被風吹得冰涼,看著我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來……」

    我聞見他身上的糙木香,他的姿態像一隻俯身下來的豹子,擋住了所有的光,琥珀色眼睛漂亮得近乎妖異。他的手指輕輕撫摸我的臉,從顴骨,到臉頰,最終停在唇角上。

    他說:「林先生,你知道我並非善類,我心中有無數瘋狂的念頭,卻從未付諸實踐,因為我不希望這張臉上出現悲傷,哪怕一絲都不行。但是如果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有一個人,欺負了我自己都捨不得欺負的你,那麼我會怎麼做,我自己也無法想像。」

    我知道我現在該狠狠地反駁他,因為我不是一隻可以圈養的鶴,或者別的什麼,我是一個26歲的,可以一拳打爆簡柯眼鏡的成熟男人,我不需要任何人來心疼我,或者為我出頭。

    但是他的眼睛看著我,漂亮得像一隻危險而安靜的大貓,我只覺口乾舌燥,心跳如鼓,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紀容輔的唇角勾了起來。

    然後他收回了手,站了起來,光照重新灑到我臉上,像重新回到人間。

    「今天就放過你了。」他懶洋洋對我笑:「如果下次你還試圖背著我自己解決什麼事的話,後果就不會這麼簡單了。」

    說得好像是我的錯一樣,何況我也只有在廚房那一秒考慮過別跟他提這件事了,想想自己好像解決不了,還是算了。

    「那簡柯的事怎麼辦。」

    「是周瑾在負責這事,你什麼時候決定放過簡柯,跟他說一聲就行了。不過在那之前,你先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我頓時警覺起來。

    「簡柯不是想讓你為夢想折腰嗎?你先讓他給你示範一下怎麼折腰,我就放過他。」他攬住我的腰,笑著親我臉頰:「至於你呢,還是繼續這麼無法無天下去吧,我覺得這樣就挺好的。」

    「真的?」

    「真的。」紀容輔眼神溫柔看著我:「我欣賞這樣的你,也尊敬這樣的你。」

    我被他誇得心花怒放,這世上最難得恰到好處的恭維,簡直整個人都飄上雲端,我知道我遠沒有紀容輔說得那樣好,但還是整個人都跟膨脹的氣球一樣往上飄,忍不住把他撲倒在床上。

    「你知道嗎,以前從來沒有人這樣誇過我。」

    我身邊的所有人里,只有蘇迎知曉所有的故事,所以極力奉勸我去找金主。我明白她的邏輯――經歷過所有這些事,就算我再怎麼墮落,也是應該的,再堅持所謂的原則反而可笑,但我仍覺得孤獨。

    紀容輔也知道所有的事,從他去內蒙古找我時我就知道了,他在我失蹤的那幾天裡一定看完了我這二十六年的人生,才找到我應該在元睿那裡。

    但他知道了,卻仍然沒有看低我。他對我仍然保持著敬意,他不覺得我迂腐刻薄,自命清高,冥頑不靈。

    他都知道了,卻仍然喜歡我,甚至愛我。

    這才是我那天在浴室里敢於對他表白的原因。

    我這種膽小如鼠的人,遇到問題只會逃,空長一身硬刺,卻是色厲內荏,我跑去找元睿,是想逃離這個平庸的自己,那時候紀容輔開始與我談起他過去的經歷,我卻不知道如何跟他開口。一張又一張流產的專輯,歌手出身,去開了個美食節目,不稱職的父母,更不稱職的養父母,唯一值得一提的姥姥在我十歲之前就去世,這二十六年我該從何說起。

    我不知道紀容輔會這樣維護我。

    我忍不住親他,即使這樣可能會造成誤會,後果不堪設想。

    但紀容輔這次並沒有做什麼壞事。

    他只是溫柔地回應我,然後輕聲跟我說抱歉。

    「抱歉什麼?」

    「抱歉沒有早一點遇見你。」

    -

    其實說這話有點煞風景,但是我決定好了,明天跟紀容輔聊盧逸嵐,後天聊他母親。

    按目前這個進度,三天就能解決所有問題。

    我並不是生來就是刺蝟,等我明白我周圍並沒有什麼值得防禦的,等我相信這個叫紀容輔的人永遠也不會傷害我,我就會慢慢褪去一身硬刺,變成我最開始的樣子。

    我希望總有一天,我能以最初的樣子與紀容輔相見。

    ☆、第49章 文雅

    我以前等簡柯電話,有點像等大學通知書,是忐忑兼期待的,因為他來不來電話是取決於他對我實力的評價。但現在再等簡柯電話,就純粹是報復心態了。

    我一面覺得自己有點仗著紀容輔的勢力欺負人,一面又小人得志地覺得還挺享受的。簡柯那句「這個圈子的資源都在我們手裡,所以你得按我們的規則來」這邏輯實在爆炸,只差逼著我給他跪下了。先不論有沒有紀容輔,如果我比他早生二十年,誰給誰跪還不一定呢。

    我這人沒什麼高尚情操,算我睡了金主也好,算我做了周律2.0也好,反正現在事已至此,我也不裝什麼心胸開闊以德報怨了。簡柯上次教我,說真正偉大的人為了夢想苟活,他要是不來個電話給我示範一下怎麼苟活,sv台今年跨年晚會的天窗是開定了。挺好,開年大戲,反正那破晚會年年一堆假唱,唱歌的里還有一半是當紅的演員,壓根就是一堆當紅的人聚一起賺觀眾收視率,沒有一點正面產出,唯一的貢獻是增加了宇宙中的熵,還不如搞個大新聞來得刺激。

    人生就是這樣,瞬息萬變,想想幾個月前簡柯一句重話暗諷我有後台,我就急得砸東西,現在簡直雲淡風輕。也許有一天他會不再是我心目中神級人物,他看不起我的音樂這件事我也會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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