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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9:07:06 作者: 謙少
    我從小到大幹了這麼多壞事,遲早要被算總帳。

    吃完早餐,繼續閒逛,逛著逛著電話忽然響了,陌生號碼,我心頭一跳,血都涌到臉上來,趕快靠邊停車,接起電話。簡柯做媒體的話,有幾個號碼也不奇怪。

    但那邊是個女人聲音。

    「你好,林先生嗎?」那邊聲音帶著笑意:「我是盧逸嵐。」

    真是惡俗橋段,枉我對她高看一眼。

    「盧小姐好,怎麼,有事嗎?」

    「上次遇見林先生,覺得你騎術進步很大,想跟林先生交個朋友,有時間出來細談一下嗎?」她仍然彬彬有禮。

    「地方你訂我訂?」我點起煙來吸。

    「林先生訂吧。」

    「那這樣吧,寬窄巷子那邊,有一家店,店面上寫著金盛鮮鴨血粉絲,我們就在那碰面吧。「

    盧逸嵐大概也沒見過我這種野路子:「粉絲店?我以為林先生願意跟我談一談的……」

    「粉絲店怎麼就不能談了,」我笑起來:「盧小姐思維不要太僵化,包個場就行了嘛。」

    雖然已經吃過東西了,但是努力一下還是吃得下一份鴨血粉絲的,這一路開過去說不定還能消化一點。

    我正盤算著,車窗被敲了兩下,一個交警站在外面,敬了個禮,遞過來一張罰單。

    真是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

    -

    到地方時,店外已經停了一輛728,可以,紀容輔同款,其實盧逸嵐總讓我想起除了埃及豔后的另外一個女法老,所有的錯也不過是生而為女人而已。

    付雍那種廢物都能光明正大地繼承家業,盧逸嵐卻還得苦苦掙扎,這場面未免太過諷刺。

    最諷刺的是她還得為了個男人跟我兵戎相見。

    到店裡看見盧逸嵐,已經清了場,店堂里明亮乾淨,蘇州人就是這樣,走到哪都自有一股腔調。開個鴨血粉絲也弄得窗明几淨的,盧逸嵐坐在隔斷之後的小圓桌上,暖氣足,她已經脫下了外套,旁邊一個漂亮女助理拿著她的藏藍色大衣,裡面穿的是米白色裙子,露出纖細小腿,深色細高跟,盤發,戴鑽石耳墜,脖頸漂亮得像天鵝,灰色格子圍巾也取了下來,配色非常不錯。

    奢侈品牌的質感在那裡,再加上她的皮膚光潔漂亮,妝容精緻,多少緩和了攻擊性,我叫了一聲:「盧小姐好。」坐下來看菜單。

    本來是想吃鴨血粉絲湯的,但店裡的吊牌最近有點變化,我敏銳地察覺到了,問店主:「是不是有蕈油?」

    店主沒想到真有人包場吃粉絲,連忙回答:「是的。」

    「用雞湯嗎?」我已經自己在拼湊味道:「蕈油雙菇澆頭?學蘇州的蕈油湯麵?伊拉湯麵老有特色的……」

    店主辛辛苦苦到北京冒充南京人開粉絲店,被我一說也忍不住了:「是呀是呀,老早阿拉開湯麵店的,足工足料,現在人的口味兩樣,糖、味精、麻油都要多加,否則人家覺得口味不鮮……」

    我壓根不想跟盧逸嵐聊紀容輔,好好跟店主探討了一下湯麵做法,被引為知己,還被免了單,這才轉過來問盧逸嵐:「粉絲吃嗎?這家的蕈油很不錯,雞湯也熬得好。」

    「不了,謝謝。」盧逸嵐笑起來:「我已經吃過了。」

    真沒意思。

    「哦,吃的什麼?」

    盧逸嵐沒想到大上午的我來跟她聊吃的,但是教養在那,還是答了:「全麥吐司和牛奶。」

    果然又是一個紀容輔。

    英式早餐那麼難吃,頂多占一個方便,我要是跟紀容輔一樣每天吃點鬆餅牛奶就去上班,壓根連出門的心情都沒了。

    等粉絲上來的時間,盧逸嵐開始了。

    「林先生從哪來?怎麼還沒吃早餐。」

    「錄音室。」我百無聊賴地玩筷子:「盧小姐不應該連我祖宗八輩都查得清清楚楚麼?」

    盧逸嵐笑了起來。

    「你真有意思,林先生。」

    「有意思的還在後面呢,」我看向她女助理:「這位小姐什麼時候離開,我就什麼時候給你看點更有意思的東西。」

    「哦,」盧逸嵐耐心陪我玩:「amal,你去車上等我吧。」

    大概是平時彈幕網站逛太多,我現在滿腦子想的都是「我要是掏出什麼怪東西就好玩了」,可是盧逸嵐明艷的眼睛輕輕一掃,我這些念頭全部煙飛雲散,有些人的存在就是會讓人自慚形穢的,比如盧逸嵐。

    所以我尤其不想跟她打太極。

    「好了,現在攤開說吧,」我在他們這類人面前總有點自暴自棄的傾向,把自己攤開來坐,折起一條腿搭在膝蓋上,像個街頭小痞子:「你要給我多少錢?」

    盧逸嵐的眼睛裡笑意盈盈:「你要錢?」

    「沒啊,我就想給紀容輔估估價。」我笑眼看她:「好不容易撿到個寶貝,多少有點好奇。」

    「容輔現在的身價,看你怎麼算了。」盧逸嵐也耐心陪我玩:「他比較喜歡在幕後,回國三個月沒怎麼露面,但是認真算算的話,應該跟夏淮安差不多。」

    真沒意思,我還以為她會透露點□□的。沒想到她滴水不漏,說的也是人盡皆知的事。

    「如果跟夏淮安差不多的話,」我帶著笑,忽然坐直了,湊近盧逸嵐:「你為什麼想嫁他,不想嫁夏淮安?」

    她的眼睛漂亮得像寶石,所謂艷光四射不過如此,眼頭尖尖,眼尾上挑,但是很大,像汪著一潭秋日的湖水,我說出那句話的瞬間,湖水裡漾開波瀾,轉瞬即逝。

    盧逸嵐自己在商場上也有一番作為,不是積黏的性格,我問得直接,她也直接回答:「因為夏淮安有葉寧。」

    「紀容輔也有我啊。」我笑嘻嘻。

    「你要聽實話?」盧逸嵐眼睛裡露出惡劣的光芒,看來是要玩真的了。

    我像等到好戲開場的小孩,雙手放在桌面上,認真地點頭。

    盧逸嵐直接從包里拿出香菸來,朝我示意,我搖頭表示不介意,她點了香菸,手指修長,香菸纖細,唇色嫩紅,這畫面真漂亮。

    她的右手夾著香菸舉在臉邊,另一隻手直接托著右手手肘,對我微微一笑,這一笑里簡直暗藏殺氣,真是別樣美感。

    「於公,夏淮安選了s城,放棄權力中心,容輔在北京,而且產業類型跟我重疊,如果能結合,兩家長輩也樂見其成。」她在我遞過去的一次性杯子裡撣菸灰,漂亮眼睛垂下來:「於私,我更欣賞容輔性格,夏淮安不合我胃口。況且……」

    「況且什麼?」我耐心等她講故事。

    她抬起眼睛來笑盈盈看我,輕描淡寫講最鋒利的話:「況且相比葉寧,你和容輔生活背景相差太大,感情也不算深厚,你們才認識半年不到吧?我看過你背景調查,你的性格並不穩定,骨子裡自卑又自負,前段時間還心血來潮跑去內蒙了對吧,等紀家伯父伯母施加壓力,漸漸就會暴露出問題……」

    把盧逸嵐這種危險動當貓來對待就會這樣,在毫無防備時被咬到死**。

    她對我放殺手鐧,有一半是我自己找的,盧逸嵐最厭惡的大概就是我這種吊兒郎當不把她當對手的態度。

    我只能端正態度,勸她皈依正道:「其實京中很多好男兒,何必執著紀容輔。」

    「林先生,你可能還不明白我處境。」盧逸嵐溫柔地對我笑:「不過我想小雍應該都跟你說了。我想繼承家業,必須解決婚姻問題,我父母不會讓我帶著盧家的產業嫁到別人家去。所以我要麼找容輔聯姻,憑藉婚姻籌碼說話。要麼招贅一個沒有繼承權的庸才,生個姓盧的孩子,你覺得我會選哪個?你看京中好男兒多,在我看來,卻是容輔和夏淮安之下,都是廢物呢。」

    她是上過金融雜誌封面的人,平輩的男人基本都是她手下敗將,除了紀容輔和夏淮安確實想不出第三個值得她高看一眼的同齡人。

    「或者有別的路走呢?」我自己都覺得我們無可避免地站到了對立面:「人生百年,如果連婚姻都要權衡,跟不喜歡的人過一輩子,未免太慘。」

    盧逸嵐笑起來。

    「那有什麼辦法呢?我要是男的,繼承權毋庸置疑,我也會像夏淮安和容輔一樣,在外面瀟灑。」她指甲輕敲臉頰,對我笑:「但是林先生你看,我是女的。你跟我說人生百年,但我盧家雖然沒有容輔家的家業,也小不到哪去。你是華天出來的,這是三十個華天的價值。你要我拱手讓給別人?」

    她問最後一句的時候,我看見紀容輔的影子。

    她說得挺好,論點清晰,論據充足,這樣看來夏淮安紀容輔確實命好,生而為男人就享儘先天優勢,不知道他們被威脅到根本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笑眯眯問人:「你要我拱手讓給別人?」

    我沒經過豪富,所以站著不腰疼地說不在乎豪富,但要是真的出生在雲端之上,習慣了被無數人簇擁著的日子,到時候也未必能果斷撒手。

    盧逸嵐的選擇,不過是在紀容輔和她口中的廢物間做抉擇而已,能嫁紀容輔固然好,不能也只好招贅個廢物。她來找我,純粹是從自己利益上出發,趨利避害而已。在商言商,值得我尊敬。

    然而我尊敬她,她卻笑我:「林先生,這世上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樣是多情種。」

    「但我想你可能要失望了,」我看著店主端來滾燙粉絲,蕈油香得勾人饞蟲,但此刻這些香味和熱氣都似乎隔了一層冰殼:「紀容輔可能也是個多情種。」

    其實盧逸嵐如果不是如此處境的話,倒跟紀容輔是天作之合,我看過她十六七歲時跟紀容輔的合照,眼神騙不了人。但她處境如此,自己先戴了面具,紀容輔再戴上面具,兩人一起打太極。以紀容輔的性格,不可能屈就一段沒有感情的婚姻。

    盧逸嵐仍然笑,她抽菸時側臉很漂亮,轉過臉來,垂著眼睛撣菸灰。

    「多情種固然好,」她偏頭對著我笑:「但是你猜,要是紀容輔在我這樣的處境上,還是不是多情種呢?」

    真是句句誅心。

    可惜這世上最沒用的兩個詞,一個叫要是,一個叫如果。

    我就從不想這麼多,只管埋頭吃粉絲。這家店的湯頭不錯,雞湯里應該放了幾味中藥材,蕈油很香,菌子也煎得不錯,其實我忽然有點吃牛肝菌,就是沙子難洗,有點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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