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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9:07:06 作者: 謙少
其實我有生之年極少跟人親近,連父母也沒有。我對肌膚接觸的閾值很低,同時又有點反感,這大概是我寫不出好搖滾的原因。搖滾唱的是渴求,脆弱皮囊下熾熱的渴望、愛、憤怒、被壓抑後的爆發和自由奔跑的感受,我一樣也沒有。
我這樣一個人,竟然也會這樣親近另一個人,真是個奇蹟。
我現在大概處於喜歡上一個人初期的肌膚渴求期,很多情侶跟連體嬰一樣膩在一起多半是這原因,人類其實是非常脆弱的動物,一切情緒最終都寄託於肉體。
我向來自認理智,竟然也忍不住伸手摸他鼻樑。
他的眉毛濃密修長,眼窩很深,睫毛輕輕地扎我的手掌,臉頰窄,鼻尖有很舒服的弧度,我摸到他唇角,他卻忽然笑了起來。
「紀先生,裝睡不是好習慣。」
「我知道。」他笑著親我嘴角:「但是林睢先生,趁人之危也不是。」
我睡到脫力,根本不想動,任由他有一下沒一下親我臉頰,貓科動物睡醒後都很慵懶,現在的紀容輔很安全,就是有點多動症,把我當做大型玩偶,里里外外摸了一通,把下巴擱在我肩膀上。我懶洋洋躺著,脊背貼著他胸膛,可以感覺到他清晰的心跳聲。我們都不想打破此刻的氛圍。
房間裡很安靜,他的被子確實很舒服,蓬鬆暖和得像雲,當然也可能是我心理作用,愛屋及烏。外面大概下了雨,又或者是空調打得太低,我有種風雪天躲在家裡喝熱咖啡的感覺,這種天氣最適合聽爵士,慵懶舒適,
「你在想什麼?」紀容輔忽然輕聲問道。
「我在想晚上吃什麼。」我向來沒什麼情調。
紀容輔笑起來。
他常因為我的話笑起來,有時候是我說的話真的有趣,更多的時候像成年人寵溺任性的小孩,有種瞭然於心的寬容。
他站得太高了,看我如同俯視,一切都清清楚楚。換了別人,這也許是好故事,可惜我腦有反骨,就算明知自己並非他對手,也要試試能不能翻出他手掌心。
「紀先生,那你現在又在想什麼?」
他聽懂我話里挑釁意味,仍然笑,彎彎眼睛,琥珀色瞳仁漂亮得像寶石,太聰明的人常常給人錯覺,仿佛他什麼都知,什麼都原諒。
他說:「其實我兩個小時前就醒了。」
「那這兩個小時裡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空調是不是有點低,你什麼時候會醒,」他的手指修長,彈鋼琴一樣數我肋骨:「我在想,你的睡相真好看。你討不討厭杜賓?後天開始忙併購案,也許每晚都要加班,後來我想,等你醒過來,就帶你去吃惠靈頓牛排吧……」
真是好情話。
現在娛樂圈演員越來越偶像化是有道理的,長得好看的人就有這點好,報流水帳都像無比深情。
我很喜歡紀容輔的聰明,也喜歡他的進退有據,他永遠不會狼狽,哪怕是我出言不遜,他也能笑著輕鬆化解。
但他有點太聰明了,也有點太進退有據了。
人在想取悅一個人的時候,是會很有魅力的,像鳥類炫耀羽毛,然而當你開始喜歡一個人的時候,卻總會變得無比笨拙。
那天在噴泉邊我彈錯三個音,貢獻我畢生最差的吉他live之一。
所以我怕紀容輔。
我怕他笑起來彎彎的眼睛,溫柔看著我的眼神,怕他此刻瞳仁里的光,這眼睛後面的人遠比我聰明也遠比我從容。我伸出手就能碰到他臉頰。然而就算他離我如此近,我們之間卻像隔著銀河。人類就是這樣,就算此刻離得再近,兩個人終究是各懷心思的靈魂。
我不會知道他在想什麼,就像我不會知道他是不是喜歡我。
我不會知道他有多喜歡我。
這遊戲規則如此,問出來就輸了。
儘管我深知,就算我不問,也依然輸了。
因為紀容輔永遠不會想這個問題,他不需要想這個問題,他有著這麼好看的面孔,這麼優越的出身,他穿西裝的時候乾淨利落得像一棵樹,他這麼聰明,永遠能看穿我的情緒。他永遠淡定,永遠寵溺地笑著。因為他永遠不會像我一樣狼狽,像我一樣惶恐。
他永遠也不會像我喜歡他一樣,喜歡我。
我心底湧起神秘而巨大的悲哀,像海潮一樣淹沒過來。我忽然抬起手來,捂住了他眼睛。
紀容輔有瞬間的驚訝,但他很聰明,他很快就會明白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我不想讓他看見此刻我臉上的表情。
暖和的木香調圍繞在周圍,他仍然像太陽一樣渾身散發著溫暖,對我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如果有機會回到過去的話,我多想回到那天的泳池邊,我會從容一點,我會再優秀一點,也許他會先喜歡我。
那樣也許我們會有更好一點的結局。
紀容輔的皮膚很好,像暖玉,我手指碰到他的眉毛,他的眉骨很好,眼窩和鼻樑構成很好的明暗對比。然而我的心臟在發抖。
「紀先生,我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要交換嗎?」他笑著打斷我的話。
「交換什麼?」
「你告訴我一個秘密,作為回報,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
真是幼稚的遊戲。
「那你先說。」
紀容輔眨了一下眼睛,睫毛划過我手掌心,這感覺像心臟被觸碰,我幾乎本能地縮回手。
他說:「那天在噴泉邊,我其實沒有在聽歌,我一直在看著你。當時我在想,這個人究竟是誰,為什麼他這樣狼狽,卻仍然像一隻落入陷阱的鶴。」
我的心臟狂跳,卻說不出一句話來,我的臉頰滾燙,一直燒到後耳根,像是點了一把燎原火,幾乎要連心中壁壘都燒塌。
紀容輔拿下我的手,按在他胸口,然後他抬起手指,點在了我心口上。
他說:「林睢,你看,你以為我比你強大,所以你總想刺傷我試試看。然而此刻你手掌下的這個,和我手下的這個,是完全相同的靈魂。」
真是好情話。
我手掌下,薄薄的皮膚和血肉肋骨之後,紀容輔的心臟在清晰地跳動著。他看著我的眼睛,琥珀色瞳仁澄澈如晴空,如此坦誠,如此誠懇。
然後我說:「紀先生,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吧。」
我說:「其實那天在清樽,我是故意接近你的。」
-
我寫給他的那首歌,我昨晚為之通宵的那首歌,我只想好了寥寥兩句歌詞,一句開頭,一句結尾。
那首歌的最後寫道:「如果你認識以前的我,也許你會原諒現在的我。」
紀容輔沒有見過以前的我。
他不會原諒我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不好意思,在大修,所以今天更新晚了。
明天還是會準時的。
☆、刺蝟
紀容輔涵養是真的好,沒有直接打開落地窗把我扔下去。
所以我乾脆趁著他換衣服的時候溜了出去,打車回家。我這人就是這樣,精通各種方式的不告而別。
以前我有段時間有點心理變態,整夜整夜地失眠,常打開電視看地方台的深夜情感節目,看各種掙扎在社會底層的人上節目哭訴,「他不愛我了」「她出軌了」「他整天打我我還是離不開他」,這個節目的中心思想,用一句話可以概括,叫做:再蠢的人都有性生活。
人性好像天生是賤的,很多人喜歡上一個人,就好像把腦子都交了出去,不管別人對自己怎麼壞,都沒法下定決心離開。我雖然沒有這麼蠢,也心有戚戚然。
談戀愛是一件高風險而無收益的事,越是聰明的人,到這時候就越可憐,因為明明清楚後果,卻還是一往無前。整個華天我最尊敬的人其實是葉霄,真正的天才,狐狸一樣聰明。然而每次聶靖和人傳出新緋聞,他眼睛裡的光還是跟晴雨表一樣暗下來。
喜歡人這件事,其實是把自己的胸膛剖開,拿出自己的心臟,雙手交到別人手裡,別人會怎麼對待,視若珍寶還是棄如敝屣,捧在手上還是用腳碾碎,都是你無法掌控的事。
運氣好一點,兩情相悅,不過是錦上添花。萬一中頭獎,明珠暗投,後果卻是毀滅性的。
我不像紀容輔一樣做金融,卻也懂得這風險收益比不划算。
但是道理是道理,森嚴得像鐵石,牽扯上紀容輔,他笑起來的樣子,眼睛裡的光,上一秒還可以輕易觸到的呼吸和心跳,像石塊的fèng隙里長出植物,一切都生動起來。
我不知道該如何選擇,乾脆一走了之。
-
「停車。」
我在那一大片薔薇面前下了車,下過一場雨,花落了不少,其實白天看,這裡沒什麼好看的,葉子上都是灰塵,地上還有污水攤,昨晚上的美好記憶更像個錯覺,就跟畢業了之後回憶起母校都自帶柔光濾鏡一樣。
我繼續往前走,下午的城市有點發蔫,天快黑了,昨晚那個彈吉他的小子又在那唱歌,琴盒擺在面前,裡面零零散散幾張紙幣,大概也就夠他來回坐個公交。
我從他面前走過去,他抬頭看我一眼,繼續半死不活地唱著他那酸溜溜的民謠。
我走了兩步,忽然轉身,走到他面前。
「吉他。」
他愣住了,近看起來更年輕了,上大學的年紀,嘴唇上還有軟軟的鬍子,又瘦又髒,T恤領口都舊得跟干木耳一樣了。
我再說了一句:「吉他!」
他真的把吉他交了出來。
窮逼一個,還敢彈Gibson,這把琴也快上萬了,沒窮死算他走運。
我接過吉他,開始彈元睿的曲子,彈輪指,掃弦,palm mute,彈從我腦中一閃而過的搖滾段落,彈我聽過千百次的Eric Clapton的Solo……
路過的人嚇了一跳,大概當我是瘋子,這個吉他手聽得出我用的技巧,一臉目瞪口呆。
然後我把吉他還給他,從褲子口袋裡掏出所有的錢,扔進他的琴盒裡。
「這就是你這輩子能靠音樂賺到的錢了。」我平靜地告訴他:「你彈的太垃圾了,唱得比哭還難聽,回老家找個好姑娘結婚吧。」
然後我繼續往前走,直到聽見那年輕人不敢置信的聲音。
「林睢?」
我有預感會發生什麼,但我還是轉過身來,看著那年輕人一臉驚喜地朝我追過來。
「真的是你,林睢,我是你的粉絲!」年輕人連表也不要地追了上來,激動地看著我,他的眼睛裡像燃著一團火,然後他驚喜地看著我,說出了那句我這輩子都不想聽到第二次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