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2023-09-21 19:07:06 作者: 謙少
這個老手也學到了顏弘明的作風,還坦然地跟我打招呼:「你好,有事嗎?」
「你們拍了什麼?」我冷著臉伸手:「給我看看。」
「沒拍什麼。」中年人一口黃牙,帶著胡茬對我笑:「我們在這蹲陸宴的。」
「蹲陸宴為什麼要拍我。」我側過頭去看單反屏幕,他頓時警覺地收了起來,又朝我笑:「沒什麼,就隨便拍拍。」
「怎麼了?」蘇迎擔心地跟了過來。
「你別管。」我知道這次的事不簡單:「沒拍什麼,為什麼不敢給我看,我又沒讓你刪。」
那中年人只是笑,很油滑的樣子,顯然見得多了。
「不給是嗎?我讓尹總打電話問顏弘明好了。」
顏弘明誰都不怕,就怕尹奚。倒不是因為尹奚手段厲害,而是尹奚救過他的命。
顏弘明當年純粹是自己找死,那時候陸赫一部《春秋》剛剛橫掃過金熊獎獎項,初生牛犢不怕虎,知道趙易也在拍漢朝題材,還要打擂台拍劉秀,媒體大肆渲染新老兩代導演對決。趙易一輩子哪受過這種氣,包下整個影視城,重建了一個長安城。殺氣騰騰,要滅滅陸赫的氣焰,還封鎖消息,開機儀式的記者都要查明正身才能進。顏弘明那時候初出茅廬,想做大事,據說是混在建築民工里,爬到了影視城裡,把建築拍了個一清二楚,連男女主的造型都拍到了,賣了幾十萬。等趙易看到報紙勃然大怒,再回來清查消息泄露源時,只在建築工地上一個角落找到一堆壓縮餅乾袋子,可樂罐,還有一個髒到可以在地上立起來的軍大衣。
趙易軍區大院出身,年輕時也是茬架飆車的,一身匪氣,手眼通天,不知道怎麼查到了顏弘明身上,當即放話出來,說要顏弘明留下一隻手。顏弘明也知道利害,不知道從哪裡輾轉找到尹奚救命,尹奚對於有才的人向來憐憫,不管是良才還是鬼才,於是出頭攬下了這件事。據說他是通過凌藍秋牽線找到趙易,約在清樽紅燭,讓顏弘明給趙易磕頭認錯,跪在地上敬了一杯酒。趙易接了,還說了一句「顏弘明這個人以後前途無量」,從此既往不咎。
顏弘明感激尹奚,從此對華天的人網開一面,樂曼現在是天后了,當年有個外號叫檳榔西施,別的女星是批發,她是零售,而且街邊山上都來得,顏弘明拍到她車震都不止十次八次,全被尹奚壓了下來。
我當年年紀小,不知道天高地厚,在華天天天上課,半夜溜出來玩,滿心以為沒人知道,跟元睿喝酒,不小心喝多了,逞強不讓人送,蹲在馬路牙子上抽菸,有個人拍我肩膀問我借火,我手抖得點不著,那人笑了,說:「真是個少爺,喝多了吧?尹總叫我接你回去。」
我眯著眼睛看,那人不高,瘦,三十歲上下,尖嘴猴腮,裹著個軍大衣,一般人吸菸最多把衣服熏入味,他是把自己的車都熏得入了味。我差點沒熏死在他后座上,那時候我還以為他是個助理之類,後來才知道那就是顏弘明,尹奚知道他在跟拍我,所以不見了壓根不用找,直接電話問他就是。他那時候大概以為我會大紅,跟了我幾個月想趁我還沒紅,拍點東西奇貨可居,可惜押錯了寶。
MAX黑料無數,Karl種馬一個常年約炮,徐藝蠢到自己送到寧崢床上去,周律用熱水潑女助理,葉嵐的賭鬼媽……尹奚在時都沒事,尹奚一走全爆了出來,半年時間就把如日中天的MAX拆得支離破碎,都是顏弘明的手筆。其實聶源要整尹奚,就算華天散了他也不在乎。但是顏弘明也算是盡了自己一點力。也算應了那句「仗義每多屠狗輩」。
顏弘明對尹奚頗為尊重,下面的人也一樣,我一提尹奚,這油滑中年人也慌了,氣焰頓時弱了。但是慌歸慌,還是有一絲僥倖,嘟囔道:「就幾張照片,也沒拍到什麼。」
「沒拍到你這麼怕我?」我給他們遞了兩支煙:「聽說你們現在都改拍視頻了。」
「那是,與時俱進嘛。」開車的年輕人接了我的煙,話也多了,被中年人瞪了一下。
中年人瞪完他之後,又咧著一口黃牙跟我笑。
「少爺,你別磨我們了,沒用的,我們也是打工的。實話跟你說吧,我們從2號就開始跟你了,以後只有多沒有少,你自己當心點。實在不行你就去找顏總,我們也做不了主,就拍了這麼點東西,總不能刪了,沒東西交差,就得捲鋪蓋走人……」
我把臉色沉了下來。
「那你把煙還我。」
「別介啊,都快抽完了,還要回去,好歹看著你長起來的,也太小氣了。」中年人笑嘻嘻的。
「那你說為什麼要拍我?」我試圖套話。
「這你應該知道的。」中年人指指頭頂:「上面那個是一重關係……」
「我跟陸宴沒關係,你們自己去拍季洛家。」
中年人撇了撇嘴。
「季洛家起不來的,還是拍少爺你吧,」他嬉皮賴臉跟我笑:「你也別跟我們瞞,圈裡誰不知道,你的好日子要來了。」
☆、招安
我板著臉吃燉吊子的樣子估計嚇走了不少客人。
蘇迎也知道出了事,一路上都不敢說話,跟變了個人似的,飯也沒吃多少。到家了終於撐不住了,我車一停,她在旁邊解安全帶,解著解著忽然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這女人以後去演哭戲是個好手,都不用醞釀一下的。
「完了,」她自責地揪著安全帶,帶著哭腔:「我闖大禍了,害你被拍到了。」
「我們倆又沒幹什麼,拍了也沒用,難不成傳我們緋聞。」我好整以暇地看手機。
「他們可以錄音啊,車庫那麼安靜,肯定錄到了!」這女人倒是不傻:「我真是嘴欠,什麼都說了,你和陸宴都完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還得安慰她:「沒事的,又不是捉jian在床。剛才那對話頂多算我暗戀陸宴,癩□□想吃天鵝肉……」
「你才是天鵝肉!」蘇迎氣憤地大吼。
「好好好,我是天鵝肉,陸宴是癩□□。」我看她哭得實在洶湧,抽了點紙給她遞過去。有些人哭起來就跟別人夢遊一樣,是不能中途打斷的,否則後果嚴重。
蘇迎哭了一會,又開始慌起來。
「怎麼辦,以……以後這就是永遠的把柄了,偏偏又是顏弘明,是別人也好啊……」
「陸宴不會讓這東西爆出來的。爆出來也不會被當真的。」
「誰……誰還管陸宴,關鍵是你怎麼辦啊!」
「我只是個寫歌的,傳出去也沒事。」
「你不是寫歌的,你……你唱歌那麼好聽,以後要當歌王的……」
我被她這種對我莫名的信心給逗笑了。
「原來你還當我是個潛力股啊,目的不單純啊,小姑娘。」
我滿以為講了個笑話,蘇迎卻越發捶胸頓足地大哭起來。她本來就高個,170,也不瘦,又穿了高跟鞋,一邊哭一邊蹬得我車子砰砰響,車前蓋都幾乎被她踢穿。希望她以後撒嬌時候不會拿拳頭捶男友胸口,不然只怕要當寡婦。
其實蘇迎和我全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她身上有種原始的熱情和溫暖,說得不好聽點就叫世俗,很多人輕視她就是為了這點。她不懂音樂,不看高深電影,最喜歡追當紅的狗血劇,早兩年看韓劇還看得眼淚汪汪。品味不高,衣服亂穿,儀態差,熱衷八卦,不懂何為隱私,也沒有個人邊界的概念。
她聽不出別人的話裡有話,就像她看不出陸宴彬彬有禮下的疏離,她是那種會在公開場合喧譁、或者在朋友面前嚷出不該說的那種話的人,情商高的人會對她敬而遠之。她會把青春消耗在這些無望的追逐里,最終背上一個不太好的名聲。
但是蘇迎有蘇迎的好處。
她認準了的事,就一門心思做到底。她是娛樂圈這些漂亮女孩子裡極少的能吃最底層的苦頭的人,她不懂人與人的邊界,卻會實心實意地對人好。她也許給人一時的尷尬,但結局總不會太差。
我也是過了很久,才明白這道理。
大約在六年前,我被公司當做棄子,第二張專輯流產,十首歌全被我拆開賣給葉霄,賣的錢買了這套房子,其餘的全部拿來喝酒。在將近半年的時間裡,蘇迎每天拍完戲之後的工作,就是沿著三里屯的長街一家酒吧一家酒吧地找過去,把我撿回來,洗刷乾淨,扔回床上,逼著我吃一點東西。
那段日子對我來說像一場大夢,半年時間就好像睡了一覺一樣消失了。期間我醒來一次,當時大概是九月,快到中秋節了,那時候我的房子還跟個建築工地差不多,牆上都是水泥,滿地都是月光,我發現蘇迎坐在我床邊對著我哭,哭得傷心至極,一度讓我以為我已經死了。
她連哭都哭得這麼搞笑。
她一邊號啕一邊拍著我的床,大哭道「……完了!怎麼辦,你一定已經跟文欣他們吸。毒了!你以後怎麼唱歌!我都叫你不要和他們玩了!你就是不聽!現在怎麼辦!完了,都完了……」
那時候文欣吸。毒的事早就圈內皆知了,蘇迎消息閉塞,晚了一兩個月才知道,剛巧我那段時間常和文欣他們一起喝酒,所以她跟哭喪一樣把我哭了一頓。
那段時候要是沒有蘇迎,我也許早死了。
我離開華天之前的那段時間,陸宴剛剛被雪藏,見到我連招呼也不打。我在華天的時候他們叫我少爺,華天的人叫,外面的人也叫,意思是我是尹奚親兒子,去哪都帶著,我也一度當真,真是活在夢裡。尹奚連自己都是聶家的奴才,還說什麼親兒子呢。
後來的事,我記不清了
時間其實是個很奇怪的東西,有時快,有時慢,仿佛上一秒我還蹲在北京凌晨三點的路邊,顏弘明拍著我肩膀問我借火,下一秒我就站在陰暗的地下車庫裡遞給弘明工作室的人一支煙。很多事都變了,而有些事一直沒變,就比如蘇迎號啕痛哭的樣子,實在是一如當年。
-
送走蘇迎之後,我沿著樓梯往家裡走。
弘明工作室的人說我以後有好日子,遇貴人,我能想到的「貴人」也就只有一個,紀容輔。
剛剛在車裡我收到他簡訊,簡單三個字:「林先生?」
我沒回。
我等他等了一周,期間無數次磨刀霍霍,好不容易弄到他聯繫方式,盛怒之下做事容易衝動,我懂這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