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頁

    「聽說你要種糙藥？」飯也吃得差不多了，羅蒙就順便問了問這林闊的事。

    「是。」林闊點點頭。

    「你怎麼想起來要弄這個？」羅蒙又問道。

    「其實也不是突然想起來的……」林闊放下筷子，就在飯桌上說起了自己的事，平時他也不大跟人說這些，只是此時此刻，飯桌上的氣氛太和諧太友好，讓他忍不住也有了傾訴的欲望。

    林闊今年三十二歲，八年前他大學畢業，剛開始那兩年也是摸爬滾打，換了不少工作，五年前他混進了一家大企業，這份工作比較輕鬆規律，工資也很不錯，所以他一干就是五年，這五年裡他每天上班下班，除了常常被家裡逼著出去相親，日子基本上可以說是過得順風順水。

    幾個月以前，他和公司簽的第一份合同已經快要到期了，和他同一批進公司的人也是一樣，大家的心情都差不多，戰戰兢兢的，生怕公司不肯和他們續簽合同，如今再要找工作的話，競爭比五年前又要激烈許多了，更別說想再找一份待遇這麼好的，談何容易。

    就在這樣的焦慮不安中，林闊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他真的要這麼活下去嗎，等到四十歲五十歲的時候，還要像今天這樣，戰戰兢兢的活著嗎？

    他問自己，進入社會這麼多年了，他是不是比從前多了一些本錢，一些能讓他坦然自信的資本？不，根本沒有，那些所謂的管理才能協調才能，根本就是狗屎，他只不過是在這個市場經濟中充當了一枚棋子，人家用得到他，他就有立足之地，人家用不到他，他就是棄子，等待他的就是下崗失業。

    他不願意這麼活一輩子，於是在五年合約到期的時候，他主動放棄了續簽的機會，來到了打鐵鋪。

    林闊小的時候常常聽他爺爺說打鐵鋪的事情，這讓他對打鐵鋪這個地方也忍不住抱有一些幻想，當然他也已經做好了失望的準備，也許今天的打鐵鋪，早就已經變成了一個野糙叢生的破落院子，但是他怎麼也想不到，他爺爺的哥哥，竟然已經把這個院子賣了出去。

    開始的時候他還有些失望，但是和林伯一起在這裡住了幾天以後，他就發現，現在的打鐵鋪出乎意料地好，樸質簡單，捨去了都市的紛雜，這裡的人安靜而勤勞。

    林闊從小就有一個夢想，他想當中醫，特別厲害的那種，認識無數種糙藥，會看別人看不了的病，他賺的錢只要夠養活自己就好，逍遙地活著一直到老，就算老了，他也必須是一個牛氣瀟灑的老頭子。

    但是隨著一天天長大，他的夢想開始變得模糊了，他開始追逐那些所謂的光鮮和成功，並且在那個世界裡沉溺了許多年，現在回頭去看，那些就是他走過的彎路，很長。

    如今再想當神醫，起步好像已經有點太晚了，但是他可以慢慢積累，先從中糙藥開始，一點一點地積累學習糙藥的生長習性以及藥理，也許再過十年二十年他也未必能成為一名好的中醫，但是他希望自己起碼可以成為一個有底氣的藥農。

    如今許多人都說中醫沒落了，和中醫一起沒落的，還有中藥，現在很多藥店賣的中糙藥都沒多少藥性，因為像一些值錢的藥材，野生的已經不多了，種藥的藥農，基本上就是把中藥當菜種，靈芝都快被種成蘑菇了，哪裡還有多少藥性？

    林闊已經決定要從種藥開始，但是這條路能走多遠，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生命畢竟是有限的，而且也會受到很多條件的限制，比如說本金。他這些年也存了點錢，就他這個年齡來說，已經還算是可以的了，但是那點錢要是砸進大山里，估計連個影子都看不到。

    即使是這樣，林闊還是決定要往前走，既然已經認清了方向，為什麼還要等？

    「你就想在打鐵鋪這裡種藥？」羅蒙聽他說完前面那些，忍不住就開口問了一句。

    「目前就只能這樣。」打鐵鋪這邊的情況林闊也聽說了，附近幾十畝地都被羅蒙承包了，孫林木他們在這裡種地，都不要租金，但是在收貨以後，要給羅蒙兩成糧食。

    「像你剛剛說的，想根據糙藥本來的生長習性種藥，那就需要很多不同地形條件了，打鐵鋪這邊就一片光禿禿的山頭，種紅薯還行，種藥，還要像你說得那麼好，一個字，難。」不是羅蒙有意潑他的冷水，事實就是如此。

    「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得上啊。」林闊笑了笑，反正他已經打定主意了，沒想過要回頭。

    「不然來牛王莊吧。」羅蒙突然向他發出了邀請。

    第88章 當領導找你談話

    「去牛王莊？」

    林闊這幾天在打鐵鋪這邊待著，也沒少聽院子裡的人說起牛王莊的事，他沒想到，羅蒙會想他發出這樣的邀請，畢竟像他這種半路出家的，要經驗沒經驗，說是要種糙藥，也是得從零開始的，以後還不知道要走多少彎路呢。

    「沒錯，牛王莊那邊現在有效利用的山地範圍很有限，基本上就是在山腳下那一片，你要過去的話，上邊那片大山就隨便你去折騰了，當然，你得能折騰出東西來才行，不然長則一兩年，短則兩三個月，咱還得散夥。」

    邀請歸邀請，這人後邊要是看著不靠譜，羅蒙該咋辦還得咋辦，畢竟他才是牛王莊的主人：「我那邊的優勢是地方大，地形條件多樣，你要種糙藥的話，倒也可以試試看，買種子藥苗的錢我可以出，要人工也可以從我那邊抽調。不過我不會給你開工資，單獨給你一間宿舍，提供一日三餐，等以後糙藥收穫的時候，我拿八成，你拿兩成，怎麼樣？」

    「兩成？」聽到這個分配，林闊也忍不住把眉頭皺了起來，他如今已經不是剛出社會的小毛頭了，聽了羅蒙的提議，心中也有一些警惕：「你前面說中途合作要是不愉快，我們還得散夥，那到時候又怎麼算？」

    羅蒙也不介意，笑了笑回答說：「我也不是急功近利的人，並不要求你在短時間內取得多大的成果，但是畢竟我們之間現在還不熟悉，剛剛你說自己想從零開始，可是你在大企業待了這麼多年，過慣了安逸的生活，真正要到山上去種糙藥，那可是很辛苦的。我又怎麼知道你今天的決心能堅持多久呢？要是哪一天真到散夥的時候，山上種的糙藥，經過估價以後，還是會把你的那一份算給你的，這個你可以放心，我羅蒙不是那麼沒品的人。」

    「闊啊，你要是真想種藥，就去牛王莊吧，那邊條件好，整得起來，打鐵鋪這邊不行。」

    這時候，林伯也出聲勸了他侄孫一句，這老頭活到這個歲數，在人情世故上，也是有他自己的生活智慧的，要是對羅蒙的人品沒信心他就萬萬不會插這個嘴，不然到時候他這個侄孫被羅蒙坑了，他也脫不了干係，弄得不好，還當他這老頭子跟人合夥騙他呢。

    這幾個月以來，林伯也是把羅蒙這個人看在眼裡的，那麼好的水牛奶，縣城裡隨便開家店，賺得都比他們水牛鎮多得多，人家偏偏就在鎮上賣，賣得還不貴。

    每天還有那麼多老人小孩在牛王莊上幹活，小孩也就不說了，他們這些老人，要是沒錢沒權，向來就只有討人嫌的份，說什麼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個年代的人跟從前不一樣了，殘酷得很。

    如今這個社會，從前所謂的孝道正在逐漸被人摒棄，而社會保障制度，卻遠遠還沒有完善，上不著下不落的，有些人上了年紀以後，就難得很。

    還有偏激一點的年輕人，就說什麼老頭老太太活那麼久就是給人拖後腿，這些話聽在別人耳朵里，可能就是有點氣憤，覺得小輩兒不懂事，可是聽在他們這些行將朽木的老人耳中，淒涼啊。

    羅蒙這個人平時看著雖然有點摳門小氣，從前林伯就聽他們小區的娃娃說，羅蒙不叫他們學校的人上牛王莊去春遊，最近還聽說有人給他取了個綽號叫周扒皮。

    可是水牛鎮的老人都知道，這後生是真好啊，好得很。

    「行，那我什麼時候過去？」林闊稍微想了一下，就答應了。

    做這個決定，他也是經過一番考量的，去牛王莊的話，那邊條件好，花個幾年時間，他很可能會種出一些不錯的糙藥，這段時間他只出力不出錢，那邊還包吃住，起碼生活上還是有保障的。

    加上林伯剛剛這一說，還有這幾天他在打鐵鋪這邊聽到的羅蒙這個人的風評事跡，再有現在面對面兩個人的談話過程，他覺得羅蒙這個人還是可以相信的。

    退一萬步說，就算羅蒙到時候真把他給坑了，糙藥種出來，他自己卻要從牛王莊滾蛋，但是至少，他還是能積累下來幾年的經驗，到時候再到別處去種藥，就不像現在這樣兩眼一抹黑了。

    「你覺得什麼時候合適就什麼時候過去，院子裡的人都有我的電話號碼，到時候你提前跟我打聲招呼就行了。」羅蒙呵呵笑道，得，牛王莊又多了一個新干將，以他現在看人識人的眼光，九成九錯不了。

    「那我明天上午就過去。」林闊也不是磨嘰的。

    「行啊。」

    說話間天色已經快要黑透了，幾個人下了飯桌，又在院子裡的青石凳上坐了一會兒，相互說一些最近牛王莊和打鐵鋪上的事，看著時間不早了，羅蒙就起身告辭，肖樹林送他出的院子。

    「怎麼樣，咱山頭上的板栗不錯吧？」羅蒙騎著三輪車慢慢開，肖樹林走在一邊。

    「嗯，挺好。」肖樹林點點頭，是好得很。

    「那你什麼時候想要，就自己過去打。」其實讓羅蒙弄好了送過來他也是很願意的，不過他更願意讓肖樹林過去牛王莊，到時候兩個人一起上山去打板栗。

    「行。」肖樹林笑了笑，又問他說：「這陣子牛王莊那邊沒多少花了吧，等天氣再冷點，你那些蜜蜂吃什麼？」

    「還沒想好。」這個問題羅蒙也感到有些為難，現在山上該結果的都已經結果啊，花期基本上都已經結束，就枸杞林那邊還有一些枸杞花，但是相對從前也少了很多，最近羅蒙已經把幾箱蜜蜂放到溪谷深處去了，讓它們自己上山采蜜吃，但是這樣一來，蜜蜂采的蜂蜜基本上也就夠它們自己吃，很少有富餘了。

    等過陣子天氣再冷點，他們這附近的山地不比王家莊那邊還有野桂花，到時候蜜源就徹底斷了。最後就兩個選擇，一個簡單點，給蜂群餵蜜糖，用蜂蜜和白糖按比例勾兌的，大部分養蜂人都這麼幹。

    再不然就搭幾個大棚種蔬菜，順便提供蜜源，不過適合大棚種植的基本上就是葉菜和黃瓜之類的，不要求成熟度，不用催熟就能食用，可惜這一類蔬果的花朵大多流蜜很少。

    「你怎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當然，肖樹林能主動關心牛王莊那邊的運作，羅蒙還是很高興的。

    「前兩天上街去買東西的時候，看到水果攤上有枇杷，買了幾個回來，嘗了一下，淡得跟葫蘆似得。」當時肖老大還說呢，枇杷這東西，取四季之精華，秋萌冬花春實夏熟，怎麼都能被現在的人種成這樣呢，虛有其表，就只剩下一副賣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