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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8:33:40 作者: 涼霧
    江北看過照片又掃視旁邊的姓名籍貫民族家庭地址――沒有錯,上面的記錄同張雁南以前偶爾提及的完全對得上。按理說他應該鬆一口氣了,公安局的戶籍不可能有假,可不知為什麼卻還是鬼使神差地多問了一句:「這是什麼時候錄入的?」

    那哥們兒指引他看向其中一欄:「08年補辦的。那年不是512地震嗎,那邊重災區死了好多人,還有一些顧著逃命身份證都埋在廢墟里了,所以那段時間我們還抽調了一部分人手過去幫忙清理人口資料,忙了將近大半年呢。」

    江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盯著那張照片思索片刻。

    「……那這應該是第二代身份證,能不能看到他第一代的照片?」

    哥們兒怔了怔,苦笑:「這個可真沒辦法,系統升級換代都好幾年了。」

    江北有些失望地哦了一聲,他也不知道接下來還能查些什麼該如何著手,頓了頓只得直起身來笑著感謝他。

    那哥們兒送他出去,一邊拍著他背安慰:「從資料上看這人沒什麼可疑,你姑姑他們要實在不放心,那乾脆就去他們老家實地考察唄,你知道,戶籍資料也不是萬能的,上面有些東西,沒有。」

    江北心中一動,是啊,有什麼比實際走訪來得更可靠?他笑了下同那哥們兒告別,揣著重重心事回了家。

    回到家天已黑盡。江北慢慢爬著樓,只覺這一天既苦又長,白天發生的一切簡直不象是真的。

    無情無緒地一進門就見家裡燈火通明,滿屋都飄蕩著一股溫暖噴香的雞湯味,張雁南繫著圍裙端菜出來,見到他便笑著招呼:「回來啦?怎麼今天下班這麼晚?」

    他西裝搭在沙發上,襯衫西褲配圍裙居然毫不違和反而有種『下得廚房入得廳堂』之感,若是往常江北看到他這個居家的樣子早就兩眼放光地撲過去了,可今日哪有那份心情,只看著他張了張嘴,含糊地也不知應了一句什麼。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張雁南注意到他的異常,把菜往桌上一放過來看他,又細心地試試他額頭,以為他人不舒服。

    江北被他溫暖的大手一觸,幾乎想哭,堪堪忍住,只覺一顆頭重如千斤,而張雁南寬厚的胸膛就近在咫尺,忍不住向前順勢一傾,把頭抵在他肩上。

    「讓我靠一會兒……今天好累……」

    張雁南微微一愣,半抱著他笑問:「在單位上受委屈啦?」

    江北含糊地嗯一聲,張雁南便拍著他背安慰說:「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別往心裡去了,來,去洗洗手,我再炒個菜馬上就吃飯,吃飽了心情就好了。」

    江北勉強露出個笑臉點了點頭,一側臉注意到桌上已上了三道菜,還都是他愛吃的。「今天怎麼做了這麼多?」

    「那不是冰箱要關半個月嗎,咱們儘量把東西都處理掉,不然浪費了可惜。」張雁南一邊說著一邊進廚房去開大火爆炒了一道時鮮蔬菜,又盛了雞湯出來,兩人便在燈下對坐吃飯。

    晚飯餐桌上往往是兩人交流一天活動感想的場所:今天做了什麼事啊,遇到什麼人啊,明星娛樂時事政治,無所不談。今天江北存了疑慮,便忍不住拿話試探張雁南。

    「今天看了一組照片……」

    「哦,」張雁南不疑有他,很自然地問:「關於什麼的?」

    「就是一對老夫妻,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看他們各個年齡階段的合影……」江北頓了頓,看了他一眼這才問出他想問的問題:「張雁南,你十幾歲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張雁南微微一愣,笑:「怎麼突然問我這個……」說話間眼帘微微一垂,眼神晦暗不明。

    江北看在眼中只覺心口有些發涼,怔怔應道:「恨不相逢……少年時嘛……」

    這句詩讓張雁南又愣了一下,這才正眼看他。他似是也有很大感觸,點著頭道:「是啊,早點認識的話,可能命運就會不一樣。」

    說著兩人對視片刻,在這對視中心頭都生出一種異樣的糾結激盪之感。張雁南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突然一下這麼感性,便掩飾地笑了笑轉開話題。「今天……機票送來了沒有?」

    江北垂眼刨了一口飯,聲音有些含糊不清:「沒。明天我還要跑個最後的採訪,可能要去附近區縣一趟。」

    對江北的這番說辭張雁南深信不疑,而成功地瞞過他並沒有讓江北鬆一口氣,反而心情越發沉重。坐在前往汶川的客車上,江北偏著臉有些憂傷有些迷惘,他想起多年前一部電影的台詞,編劇借男主角之口憤恨不平地道出他的感悟:「謊言、猜忌、疑神疑鬼,象他媽真的婚姻。」

    江北記得他看到這兒時噗一聲樂了,當時只覺得台詞精妙,可現在想來卻感覺惶惑又可悲――為什麼他和張雁南之間也會變成這樣呢。

    汶川距離成都一百九十公里,再往南走一點,即是映秀。

    大地震時這一帶是震中,全縣約70%的房屋垮塌,水電交通全部中斷。災後國家花了大力氣重建,如今的新縣城就建在昔日的廢墟之上,一路過去樓房簇新、百姓祥和,死者已矣,生者還在繼續。

    車到汽車站,旅客們提的提背的背早已有些迫不及待,一下車人流便向著出口而去,個個腳步匆匆,各有各的目的地。

    只有江北沒有。

    他最後一個下車,下了車也沒有拔腿就走,而是看著四周發了一會兒呆,然後才慢吞吞地走到僻靜處打了一個電話。

    「餵?」接電話的是個蒼老的聲音,江北頓了頓,臉上生出笑容用一種輕鬆的語氣:「喂,叔公,是我,小江……」

    ……

    半個小時之後,江北已斯斯文文地坐在叔公家裡接受對方熱情地款待。

    「唉呀小江你真是太有心了,過來採訪還想著來看望我們,來來,喝茶喝茶!」二老獨居寂寞,因此分外好客,更何況江北沒有時下年輕人的驕嬌二氣又懂得謙遜,實在是叫人想不喜歡都難,叔公便一迭聲地催著老伴快做飯,別慢待了客人。

    客廳里江北喝著茶同叔公閒話家常,有意識地便漸漸把話題引向他要查找的方向。

    「您的家譜進行得怎麼樣了?定稿了嗎?」

    「定了定了,就準備這兩天找家熟一點的出版社,叫他們定個價準備開印了。」

    說到這個叔公便象是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他說以前的家譜只有文字,但科技在進步,所以這本新家譜上除了添上各房派系外還準備創新地配上照片,比如各房的全家福啦,比如闖出一番天地大有作為的族人啦,象張雁南這種事業有成又出了錢贊助的,那是一定要配一張讓後人瞻仰的……

    江北見他主動地提到這個上頭來便不失時機地問道:「那您有他照片嗎?」

    「有,上次過去的時候我們幾個老頭子跟他合過影。」

    這個答案可不是江北要的答案,腦子裡略微一轉便作不經意地提起說:「上次我聽他說,他的舊照都在地震的時候遺失了,連父母的照片都沒留下一張,不知您這兒有沒有?有我給他翻拍一張帶回去。」

    「哎呀,這個我得找找。」叔公想了想,忽然徑直跑進臥室去,一陣翻箱倒櫃,稍後便抱著幾大本厚厚的相簿出來。

    「家裡的舊照片都在這裡了!」

    叔公一邊翻一邊絮絮地說幸好之前這些照片都放在成都女兒家裡,不然也很難說能不能在地震中保存下來。江北嗯嗯地應著,眼睛亦跟著他翻動的頁面走,可翻完一本、兩本、三本都沒有,江北的心便不由得有些惴惴起來,叔公納罕地道:「我記得好象有一張啊……」說著又翻開第四本,翻不了幾頁終於興高采烈地叫起來:「啊,這裡!」

    江北如獲至寶忙湊過去細看,那是一張多年前的合照,看樣子是過年時去鄉下走親戚,很多人,少說也有二三十個,在農村院壩里分成四排,年長者坐第二排的長條凳上,小孩子們或蹲或站,笑容滿面列在他們前面。

    「這什麼時候拍的?」

    叔公看看背後的批註:「……九二年。」

    九二年,張雁南十五歲。江北的心砰砰亂跳,目光在幾個孩子面上快速掃視――都太小了,年齡完全對不上,他很快把視線凝佇在第二排最邊上那個:「這個就是……張雁南吧?」

    叔公看了看,肯定地給出答案:「對。這兩個,就是他爸媽。」

    江北仔細地、認真地、甚至可以說是熾熱地盯住照片上的少年張雁南,一時間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個樸素的農村少年,穿著一件一看就是劣質的藍色羽絨服,眉眼依稀有幾分現在的樣子,可是矮得多,充其量也就一米六二的樣子――江北想想張雁南如今將近一米八的身高,實在很難想像他十五歲時居然是這麼矮,是發育得太晚麼?

    第18章

    正怔忡出神時叔公的老伴出來布筷,聽到他們對話便插了一句:「雁南那孩子以前全不出眾,真想不到他現在恁個出息。」

    說到這個叔公顯然頗有同感,也笑著感慨說:「是啊,當初見到他的時候我還有點不敢認呢。人家說女大十八變,我看這男的變化也很大!」

    江北聽得一顆心撲嗵撲嗵直跳,試探地笑道:「怎麼說?是樣子變了……?」

    「不,不是樣子。」叔公搖搖手,「是氣質,整個人的氣質談吐格調都不一樣了。看來男人還是要出去闖蕩社會多經歷一些事才行,你看他現在,完全就是個成功人士。」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江北盯著舊照上那個憨實笑著的農村少年,也很難把他同現在的張雁南聯繫起來。這樣的農家子弟川渝兩地不知有多少,他們多數家境一般因此早早出去打工,在沿海城市工廠里掙一點工資苦混數年,年紀到了便娶一個熟的打工妹,然後兩口子為了孩子父母繼續打拼……

    「……他什麼時候出社會的?」

    「高中吧,好象就沒考上,聽說跟同村的人在廣州那邊打過工……悖沿海城市果然機會多。」

    不,不對。江北心中暗暗吶喊。

    雖然張雁南不怎麼喜歡提及前塵往事,但聊天的時候難免曾露出過那麼一點口風。江北記得他沒有進過廠,一直以來都在工地上打零工,做得多了慢慢也熟悉了這個行業積攢了一些人脈,於是開始嘗試自己組織一些人包一些小工程,由小漸漸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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