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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03:36:37 作者: 喜酌
他見薛京謙虛了幾句便低頭看菜單不再搭話。
於是另起爐灶,試圖與薛京探討一些深刻的文學見解,譬如現代詩的格律,中國文學的世紀成敗。
他咬文嚼字說了半天,薛京出於禮貌不得不回答,於是柔和地笑了一下道:「不好意思我不懂詩,其實我對文學的理解也不是很深,主打的就是一個瞎寫。有時候吧,我感覺自己還挺像個文盲的。所以這些天,咱倆聊不著,不如免了。」
薛京話一出口,周圍幾位立刻捧腹大笑。
學弟本來就緊張,這會兒臉更紅了,小聲喃喃:「薛老師,您太幽默了。就別開我玩笑了。」
薛京皺眉,那張好臉一下就不好看了,心想我和你又不熟,犯得著跟你開玩笑嗎?不過還好,他還沒完全展示出他的怪脾氣,兜里的手機震動了。
哈月到底還是給他發消息了,她說:「你看群消息了嗎?小雨生了。母女平安。」
半小時後,薛京左手拎著日料外帶,右手抱著一大束茉莉花按開了家門的電子鎖。
晚上十一點,以前總是空蕩蕩的家裡此刻還亮著一盞落地燈,吳芳天和趙春妮已經回房間睡下,島台上擱著禮物,看牌子大約是專門買來送給他的,而買禮物的哈月正戴著銀色的耳機,穿著他的 T 恤,背對著他,窩在沙發里抱著筆記本電腦審方案。
不是什麼精心布置過的,特殊的浪漫場景,但就進門這幾秒鐘之內,薛京心口突然軟塌得不像話,人怎麼才能活得有滋味?不就是為了家裡有這麼個人。
冷戰的底線突然煙消雲散,他躡手躡腳地走到哈月身邊,俯身在她臉上用力親了一口,笑得比懷中的茉莉還鮮翠欲滴:「肚子餓不餓?我帶夜宵回來了。」
天婦羅,手握,拌麵,刺身依次被擺在茶几上,「予卿茉莉」和零食花束擱在飄窗,兩個人也不在乎吃相,就光著腳坐在地毯,輪流從對方手裡接過吃了一半的打包盒。
魚子在口中爆開時,哈月正在手機屏幕上滑動著新生兒的照片,薛京也湊過來把頭和她貼在一起向下望,小雨預產期超過兩周,他們臨行前,她每天都在哭天抹淚抱怨孩子為什麼還不從她肚子裡滾出來。
現在好了,孩子終於出生了,他們的心也可以落地了。
不過聽說帶孩子比懷孩子更難,這一點確實是他們倆的知識盲區。
四隻眼睛在屏幕上盯了半天,哈月沉吟片刻,沒做點評,最後還是薛京把她想說的話說了出來,「該說不說,咱們的乾女兒怎麼皺皺巴巴像只沙皮狗?」
「喂!」哈月笑著往他嘴裡塞了一塊點綴著鵝肝的飯糰,還在為小孩正名,「長一長就好了吧,小孩子剛出生好像都不怎麼好看。」
「誰說的。」薛京雙腮鼓脹,看到哈月面前的啤酒瓶空了又走到冰箱幫她開了一瓶新的拿過來,「我媽說我一出生就很靚,她抱著我出門,所有路人都圍上來夸。」
哈月伸手接過他手裡的啤酒,無視他的臭屁,喝了一口才道:「哦對了,你媽上午過來了。我估計你在開會,就沒跟你說。」
薛京繞回地毯的路上腳趾踢到沙發,一折咧,差點在平地摔跤,「啊?不是,她來幹嘛?她都說什麼了?」
想都不用想,八成是讓哈月和他分手。
所以薛京略過前因,直接尋求後果。
「不是不是,你先說你都說什麼了?你不會是直接答應了吧?啊?不是吧你?」虧他在前線跟她媽據理力爭了這麼久,恨不得把哈月誇成救國救民的一等功臣,哈月直接給他後院起火!
哈月看著薛京自亂陣腳,像是看小狗追尾吧,一臉老道士般的氣定神閒,「你別瞎想了,沒說什麼,就是一起坐在島台喝了會茶。」
「聊了聊我媽的情況。」聽到哈月一直對生病的母親不離不棄後,馮韻安靜了好一會兒沒有講話。
「後來臨走前她讓我跟你說,她上周回了一趟港城,知道你賺錢後一直在以她的名義給你外婆打生活費。她說自己最近有在考慮你的提議。」
「但不知道短時間內能不能做到。我看她好像真的變了。」
薛京愣怔了片刻,眼仁發燙,所以他捂住眼睛道:「你別騙我了,哈月,壞人是不會變好的。」他不信他媽竟然沒有想盡辦法給哈月使絆子,他也不相信他媽真的會改過自新,就像他直到現在還會恐懼,自己身上流淌著壞人的血,是不是證明他終究也有一天會徹底爛掉。
哈月知道他在想什麼,她也是壞人的小孩,她也那麼厭惡過自己。
哈月伸手抱住他的脖子,將臉頰貼在他的肩膀上,聲音鬆散,像是大號的鵝毛棒瘙在薛京緊繃的神經上,「四月我到越城出差,偷偷去了一趟那個地址。」
那天哈月站在父親的病床前,望著面前這個讓她感到陌生的中年男人,突然也得到了某種頓悟。
「以前我爸在我記憶里一直是很一個特定的形象,可是直到我再見到他才發現,他其實和我記憶里的人長得根本不一樣。眼睛鼻子嘴,都有些不同,也許是時間太久了,他老了,也有可能時間太久了,我的記憶從未準確。」
孩子對「父母」的渴望,總是存在於幼年建立的幻像之中。
總之,看著那些牆上掛著的,曾經健康的哈建國和蔣亦梅母子的生活照時,她突然意識到,她的童年不過是父親生活的一部分,就像她長久思念過的「父親」也只不過是她生活的一部分而已,那些他們之間所存在的可能性,在哈建國選擇離開的那一刻,猶如平行空間,已經各自衍生出了自己的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