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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03:36:37 作者: 喜酌
那不是為人子女該幹的事。
將手機揣進兜里,哈月眼眶乾澀,還是用很平緩地態度去拉趙春妮的胳膊,「媽,那些事都過去了,天還沒亮,咱們先回屋穿衣服。」
「你不冷嗎?你看你雞皮疙瘩都起了一身。咱們先把紙尿褲穿上,你現在每天都得穿,買都買了,不穿不是浪費嗎?」
「你餓不餓?我做了紅燒鵝,你昨天不是還說想吃鵝了嗎?咱們早餐吃粥。」
趙春妮皺著眉,她狐疑地順著自己的身體往下看了一眼,並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穿紙尿褲,等到哈月說到紅燒鵝,她視線又順著灶台往鍋里盯,這下她的注意力被一沓白色的稿紙吸引到,立刻推開哈月,拿起來那沓剛才哈月不小心從薛京家帶回來的小說初稿繼續尖叫。
「你又寫日記?!寫你的好爸爸對不?」
「你就這麼賤?」
「燒了,我給你都燒了,我叫你再寫!」
「我讓你不長記性!叫你不長記性!」
「媽!那是別人的東西!你別亂動!」哈月一看到薛京的稿子被趙春妮拿起來,腦子便嗡的一聲,立刻撲過去制止她。
不同於剛才搶手機用了三分力,這一次哈月使出吃奶的力氣,一下就掰開了趙春妮的手腕,趙春妮撕扯不過她,便要掀開鍋爐蓋扯著哈月的頭髮,逼迫將她手裡的稿紙扔進熊熊燃燒的爐火中。
火苗隨著空氣上竄,臉上一熱,哈月即刻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危機之中,她再也顧不得長幼尊卑,立刻回過身單手反剪著趙春妮的胳膊,連拖帶拽將她帶離這片充滿危險的區域。
廝打中,趙春妮的小背心被她撕扯出一個大洞,而趙春妮的指縫裡還有十幾根哈月的斷髮,哈月剛將廚房的門反鎖,趙春妮重新撲過來拽住她的胳膊,角力中,哈月不耐其煩,狠狠將自己的胳膊從母親手裡拽出來,手腕如橡皮筋般回彈,手背一下拍在趙春妮的臉頰上。
「啪」一聲,一個力道不小的巴掌,趙春妮捂著臉頰即刻從混沌中清醒過來。
母女倆對視了幾秒,趙春妮便憤怒地尖叫起來。
還是那種杜鵑泣血的悲鳴。
不過這一次趙春妮不是因為過去的事情而生氣,她是真正在對她面前現在存在的哈月發怒。
她雙手推搡著哈月,哭著叫讓哈月滾出她的家,如果她不走,她便一頭撞死。
她說自己沒這種心狠的女兒,她根本不需要她這隻養不熟的白眼狼。
「滾啊!滾出去!」
「你打你老娘。你不孝啊你!」
哈月額角腫脹,耳畔的一綹頭髮被火焰燎成焦黃。
「動手」的是她,可從高速公路上被車輪碾壓過的喪家犬不過如此。
哈月沒有打人,她不是故意的,即便心裡是這樣想,但嘴巴像是抹了強力膠,叫她張口為自己失手打到母親的行為辯解,又是難上加難。
哈月抱著懷裡的小說雙眼無神地盯著趙春妮,一開始還像石頭似的矗立在院子裡不肯離開,可是隨著趙春妮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用頭撞她的肚子,拎起掃帚敲她的後背,她再也忍不住內心滿溢的荒涼,按照母親說的,扭過頭朝著門外滾。
步子剛跨過院門,趙春妮就狠狠將大門摔上,再側耳聆聽了一陣,內里趙春妮的罵聲逐漸變得微小,人應該是回到了房間內。
離開了家,但世界之大又無處可去,她的人生,走到這裡,一敗塗地。
哈月為了「母女親情」從大城市回來,可是她生病的母親也不需要她的存在,她認為自己如今已經擺脫了虛榮的謊言,在品行上還算端正,但她竟然在剛才失手扇了母親一巴掌。
誰也不會理解她,連隔壁的斯琴大姨也不會,她似乎沒有做人的資格。
她的二十六歲,沒有任何可以成為她力量的牽絆,大約是那種現在就即刻死掉也不會被任何人掛念的悲劇吧。連最基本,金子口中的親情都不能成為她內心最後的庇護所。
她甚至沒辦法形容自己對母親的感情到底偏向何方。
愛恨原來並不是一線間,中間還有很多灰色的地帶。
初陽升起,將天空染成金色,哈月心情糟糕到極點,恍惚中低下頭,如行屍走肉般檢查懷中被她保護著的稿件。
六十多頁紙張,每一張紙上面都充滿了被虧待的痕跡,薛京的小說不僅在他家沾滿灰塵和油漬,就連封面的文字都被她的眼淚染出了墨跡。
哈月紅著眼圈,手指用力撫了幾次,也沒能將那些痕跡撫平。
彼時戀愛,薛京也經常把自己的手稿獻寶似的拿給她看,他總是說,閱讀他人的文字是種很親密的行為,甚至要超過魚水之歡,因為那種思想層級的聯通,本質是精神屬性的默契,他推崇各路思想,超越肉體結合本身。
哈月嘴上嫌他酸臭迂腐,但其實內心深以為然,她是從那時愛上了讀閒書。讀看似對人生完全沒有幫助,但卻能給人帶來小確幸的虛構文學。
文學作品裡有她從來沒有感知過的世界,幸福的,不幸的,各式各樣的比喻手法引人思考,思想偶爾閃爍火花,好像旅行時,窗外沿途不停變換的風景。
人區別於動物的品質是擁有自由意志。
分手後,她的世界裡雖然沒有了薛京,但是還存在著初戀的精神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