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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03:36:37 作者: 喜酌
「那不你倆喝茶的時候她把水灑你鱷魚皮上了嗎,她笨手笨腳的,你可別跟她客氣,她講你背那包不老少錢,光配貨都得一套房了,沾水就算廢了?你們喜歡的東西我是不懂,你讓她賠你個更好的就成。」
一瞬間,哈月臉色煞白,血液倒流,她還支吾著沒說話,薛京又朝著背景音中的馮韻嘟囔了一聲,重新對著電話打起精神鸚鵡學舌:「恩,她老人家還說,咱住那公寓太爛啦,你們公司旁邊就有套現成的大平層,早幾年買下時就裝好了,還差幾件正經紅木家具,肥水不流外人田,這周她閒著,想去你爸爸那邊的工廠選一選,讓叔叔給她個親家折扣。布置好了咱倆免費住。你說廠址在哪兒來著?她說自己肯定是聽錯了,你說的那地方只有非國標。」
電話遠處,一陣郎朗的男聲,間或幾句女聲的調侃。
很快,薛京的牙齒上下輕擊,對著電話樂不可支,「我爸說,三千塊一噸的南美酸枝,那不跟假貨一樣嗎?倆人因為這個還拌起嘴了,我真服了。」
說者無心,不過是插科打諢,敷衍父母。
但哈月卻像是被迎頭敲了一棒,當年迷信「真假混背專櫃過檢」的哈月並不知道鱷魚活著可以兩棲,死了被做成皮包卻不能碰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代購」那精挑細選的低調款皮包誤打誤撞了頂奢界的天花板,如果她的包是真的,是可以被送到佳士得拍賣的程度。
更別說她知之甚少的紅木家具。
花錢有壁壘,家庭氛圍亦然。
馮韻和趙春妮的做事風格迥然,她沒有在發現哈月背假貨時第一時間揭穿她,也沒有在發現她滿口謊言時對她惡語相向,相比潑婦罵街,她更中意演一場矜持的好戲。
但和成長經歷中哈月每一次感到刻骨自卑的狀況一樣,那場鴻門宴就像是地殼運動,委婉的緩衝後,遲來的毀滅並沒有因為包裹著糖衣而式微,反倒是山崩地裂得更加劇烈。
哈月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掛的電話,她只記得掛了電話,舌下涌一陣血腥,口鼻更是像被人用扎線帶勒住脖頸般難以呼吸。
她捂住嘴巴,瘋狂拍打著司機的靠背,用求助的眼神示意對方停車。
車子一腳急剎,她衝出后座,跌跌撞撞爬上台階,還沒有跑到綠化帶,就在人行橫道上將晚上下肚的珍饈美味盡數吐了出來。
胃液將鮑魚,鵝肝,和牛全都腐蝕成綠色,還有那些價值不菲的金箔,魚子醬,松露也都變成了排泄物一樣的流體。
這些東西都爭先恐後地從她身體裡鑽出來,嘲笑著她,鄙夷著她。
眼淚順著下巴一滴滴淌進污穢,哈月跌倒時磕破膝蓋,皮膚受傷滲出血漬,但在這樣的情況下,她沒有先護住自己的身體,還是下意識地緊抱自己人生中最貴的一支皮包:一支用壓紋牛皮偽裝成鱷魚紋理的仿品。
走線,五金,刻印,統統貨不對板。
這才算後知後覺,知曉那句被薛京父母反覆提點的,「人品正直」是什麼用意。
薛京的父母大約也不是真的認為,自家兒子選女友,別的條件都沒所謂。
他們家的門檻也不是真的低到小鯉魚輕輕一躍便可得道升天,他們只是很懂鑑賞,從第一眼就已經看出哈月和她的包一樣,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假貨。
既然早已看穿她,那又何必費心撕破臉面?
現世的小丑總有自露馬腳的一天,他們的底氣令他們無需波動情緒,更不要說主動出手破壞與兒子之間的感情。
他們只需要,靜靜的,等待著,以一個絕對優越的姿態俯瞰她的笑話就好。
猶如貓捉老鼠,總要先戲耍一番,而她愚蠢到竟然真的照單全收,信以為真。
所以不戰而逃,所以找藉口分手,所以在薛京憤怒地質疑她種種不堪,她沒有否認,順水推舟,讓他認為她已經有了更佳的選擇。
以偽裝開始的愛情,終於得以用偽裝而結束,也算善始善終。
但這些年唯一令她良心難安的是回想到那天炎炎夏日公寓內。
她提出分手後,薛京見她的最後一面。
她在應激反應下肆無忌憚地傷害了薛京的感情,好像趙春妮附身,破口大罵,對曾經親近過的人使用暴力。
而現在,沒有時光機,但她得到了一個直面過去,並與自我和解的機會。
她心理上需要這個了斷,也迫切地想要向薛京道這個歉,這就是為什麼她想要請他吃這頓飯。
火鍋店內突然被灌入一股冷風,結帳後,哈月前方的玻璃門被薛京推開。
一餐結束,薛京面無表情地走在哈月後面,為她撐門,等到她走出去,才自行出門,關門。
說完自己要說的,哈月突然覺得內心輕鬆了不少,道歉便是這樣,不過是為了取得自己心靈上的寧靜。她曾經做過不少錯事,現在只求盡心彌補不留遺憾便好。
幸而薛京如今這麼成功,大概也早把她的傷害忘了。這真是太好了。
走過一條馬路,哈月送薛京到酒店樓下,臨別時,她深吸了一口氣,重新慢慢吐出來,還是那樣笑著和他的側臉道別,「以前是我太不成熟了,真的對不住。」
「說句馬後炮的話,其實這些年我一直在心裡為你應援,當初第一次看你文字,我就知道你能寫出名堂,因為你在寫作上確實很有才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