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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30 03:36:37 作者: 喜酌
收回目光,哈月提步踏入另一盞路燈的光暈下。
無論是否孝順,作為女兒的哈月都不可能許諾在將來會主動結束母親的生命。
那是犯罪。
前天晚上她沒有回答母親的懇求,但保持緘默的她知道,她和母親的未來其實已經一齊隨著病情診斷被寫在白紙黑字上了,趙春妮之所以會選擇消極處理和她幾年前決意不再購買彩票的理由一樣。
她們都不想為了一個不可實現的奔頭去努力了,抱有希望積極度日當然是件好事,但是有時候希望也能帶來不可承受的痛苦。
人性中最大的惡就是貪婪,希望會繁殖出無數的求不得。
思考累人,三分鐘的路程走出了三十分鐘的效果。
人行道上,哈月的腳步越來越重,重到仿佛整個身體都已經深陷在灰色的磚塊之下,她低著頭,路過彩票店,勒令自己清醒過來,但入眠的混沌還是止不住纏繞著她。
不知道在荒蕪的廢墟內行走了多久,拐個彎,哈月終於來到了木蘭街口,抬起頭,一剎那,她自怨自艾的白日噩夢突然被打醒。
因為在酒店前那片五顏六色的光污染之中,正好端端地站著一個不屬於綏城,也不背負苦痛的人。
那人和她真的沒有一點相似之處,他身姿利落,面容乾淨,從頭髮絲到指尖都是那麼晶瑩而剔透,像尊月白釉的汝瓷。
人各有命,她不嫉妒薛京如今的成功。
但薛京周身與生俱來的光芒太亮了,刺目的璀璨組成了她人生的照妖鏡,這面鏡子從始至終都在用來提醒著哈月,她還不配做夢,哪怕是噩夢她也不敢。
她這種人,不是白瓷,更似雜草,即便是做生活的敗寇,也要咬著牙,握著拳,一日日度,眼睛都不該閉。
下午從山上回到賓館,薛京刷開房門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行李箱內摺疊成豆腐塊的所有衣服全都倒在床上攤平。
那天下飛機時被穿過的阿瑪尼套裝首先被 pass,他不想讓哈月覺得他寒酸到只有一套見人的衣服。
上山時穿的幾件始祖鳥也被扔到地毯上,這牌子戶外感太強,即便最近目標用戶下沉,開始吸引了很多跟風的年輕男女,但他唯恐哈月笑他成了「出門不穿鳥一天路白走」的油膩。
排除法令薛京最終的選擇局限於一件曾經在國外 vintage 店內淘來的飛行員皮衣,和一條李維斯的寬鬆牛仔褲上。
可當他把這身衣服套上在身上,又覺得鏡子裡的自己怎麼看怎麼像是薊城胡同里騎哈雷耍帥的街溜子。
「嘖。」他對著鏡子反覆理了理領口,又看了看腳上的切爾西,簡直不知道幾天前打包時他到底在想什麼。
不會是覺得人到了西北就得穿得像個牛仔一樣吧?
該帶幾套 Lemaire 的,起碼每次新書見面會時,他低調嚴謹的穿搭廣受好評,不管書的內容怎樣,他的外貌看起來都是和學識匹配的。
下樓找地方買衣服已經來不及了,綏城看起來也不像是會有集合買手店的城市。
要是把鞋換了呢?會不會好些,他行李箱裡還有一件淨版的 T 恤,勉強能把整身搭配的騷氣蓋一蓋。
就這麼在酒店裡花兩個小時反覆調整自己的衣著,最後反倒在約定時間連頭髮都沒吹乾。
六點四十五,薛京匆匆按下電梯,他習慣在約定時間前十五分鐘到達預定地,這是修養問題,並不是刻意為了早幾分鐘見到他的前女友。
關於他分明可以先走到馬路對面的餐廳內坐下來等,但還是站在了酒店樓下那天分開的位置等,薛京暫時找不到什麼好的理由為這種自找苦吃的行為開脫。
大概率就是不安吧,即便哈月跟他敲定了一起吃飯的細節,薛京內心仍然有一部分懷疑她可能會突然放他鴿子。
就像以前她在那兩年內也跟自己說過很多次,是真的愛他,最後還是和他輕易分手了一樣。
災難性的舊戀情使人變得敏感多疑。
站在路上丟人和坐在餐廳丟人,怎麼想還是站在路上會好一點,起碼暫時過路的行人並不會注意到他到底在原地等了多久。
好在人可以不愛但絕不能不吃飯,缺愛可活不吃得死,今天哈月沒有失約。
七點整,一對反差感極大的男女已經並排走進了火鍋店。
點餐時薛京將服務員遞來的菜單推給哈月,這是薛京待人的風度,哈月笑了笑沒有扭捏推辭,開始認真研究 139 的套餐和 189 元套餐之間到底差了幾個菜品。
大約因為工資低廉,這裡的服務員沒有過度服務的精神。
看到客人沒有迅速點餐的意圖,服務員在桌上放下手裡的熱水壺便走回吧檯,靠在椅背旁和收銀員磕起了炒瓜子。
店面不大,周圍三三兩兩坐著幾桌帶孩子的夫妻,快樂的小孩子們不需寒暄,在店內相見恨晚,像旋轉陀螺,時不時在餐桌之間帶起一陣微型颶風。薛京在嘈雜的交談聲中儘量忍住不要皺眉,抬手拿起了水壺,用熱水將二人的餐具燙了一遍。
為哈月斟水的時間裡,薛京已經將前女友的穿著仔細打量了一回。
灰色的連帽衛衣外套著銀色的羽絨,寬鬆的牛仔褲罩住高幫的舊匡威,再加上為了不遮擋視線而全部束起的高馬尾。
哈月身上一點多餘的裝飾都沒有,今天穿得比四天前更加閒適,甚至薛京注意到,她的衛衣胳肘處因為經常摩擦而起了一層薄薄的毛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