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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59:28 作者: 五軍
徐稷把車停在門口,坐車裡等他媽下來,不知道怎麼就想起上次和路鶴寧在這裡不歡而散的樣子。
那時候他也是停在這裡,頭頂上的楊樹葉子沒掉光,車前蓋上也落了一層。路鶴寧當時氣哼哼的跟他說:「以後可別見面了,每次見你都倒霉。」
現在想來還真是這樣。徐稷想起自己第一次見路鶴寧,是在中秋前夕,那天路鶴寧進包廂給他們賠禮道歉,神情緊張舉止拘謹。後來第二次,就是自己拉著人家做檢查的時候。
那次懷疑自己得了愛滋,又覺得應該是路鶴寧傳染給他的,於是疑神疑鬼的拉著人去做檢查。最後大夫告訴他是濕疹的時候徐稷自己也挺尷尬的,那天路鶴寧的狀態不好,早上出來的時候臉色很憔悴,身上的菸酒味也很濃,看樣是在包廂陪了一晚上。
徐稷當時心裡有些愧疚,不過後來想到他見過的少爺小姐們,不管人後如何的落寞可憐,等剖開那層皮,無一不是拜金媚俗自甘墮落之流。他的愧疚心便又減淡了。
再到後來,直到那天在市里看到迷路的路鶴寧時,徐稷給這個人的評分都是不及格的。不管他學歷如何,性格如何,又什麼樣悲慘或幸福的過去,徐稷都覺得能選擇走那條路的人,本質上都是貪圖安逸的人。他們受到的委屈和歧視,鄙夷和虐待也沒什麼好抱怨的地方,說白了,他們掙得就有這部分錢。
可是那天他從那個路口經過,看著穿著白襯衫滿臉茫然無助的路鶴寧,往前走幾步,又不確定的往後退幾步,反反覆覆的在一個路口張望時,他發現自己的舉動又違心了。
他讓鍾傑掉頭開進了那條小胡同,然後假裝偶遇,把人喊上了車。
徐稷覺得自己並不算什麼好人,實際上除了那次的搭便車和這次讓人借住之外,他也並沒給過路鶴寧其他實質性的幫助。可是路鶴寧對他似乎是真的感激,總是默默地做著各種事情,體貼入微又不聲張,而且現在看他的眼神也全無防備。
徐稷忍不住低頭笑了笑,這才想起自己今天晚上不回去的話,應該提前跟路鶴寧說一聲。
外面有人敲門,徐稷扭頭看了眼,就見徐媽媽不知道什麼時候打扮停當,已經走下來了。他打開車鎖,徐媽媽立刻拎著小包鑽了進來,對他一通埋怨:「你剛乾啥呢,我這都凍死了,你都沒看見啊?」
說完又對著後視鏡理了理頭髮,左右瞧瞧,見徐稷不理她也不開車,只低著頭在那撥弄手機,忍不住從後面捅了捅他問:「跟誰聊天呢?跟媽說說……」
聽筒里傳來電話已停機的提示,徐稷皺了皺眉,沒說話,又打了一遍。
結果還是已停機。
這個號碼是徐稷上次從那個晚會的人員名單上抄下來的,本來就沒和路鶴寧確認過,這會兒見打不通,他一時間也不確定這電話對不對了。
一直到吃上晚飯,這個號碼都沒打通。
徐家的家宴有些特殊,八仙桌上團團坐滿,爺們卻只有倆――徐老太太是長輩,她的下一輩是兩個兒媳婦和一個閨女,再下一輩是大孫媳婦,小孫子徐稷和外孫周謙生。
徐稷第一次參加家宴的時候還被嚇了一跳,那時候他大爺剛死沒多久,他爸也是剛進醫院,偏偏一桌子的女人絲毫不見萎靡深色,一個比一個會打扮,描眉畫眼,連他媽帶他姑姑,個個都像是二十多歲的小姑娘。
只是臉上抹的像小姑娘,在飯桌上嗆聲起來卻絲毫不輸氣勢,你來我往的從家產爭到名氣,從孩子爭到老子……徐稷吃了一半,就憋不住去陽台了。
他點了根煙,看了看時間,又給家裡的座機打了一遍,卻同樣是沒人接通。徐媽媽趁著上廁所的功夫過來瞅了一眼,見狀問他:「你這就吃完啦?」
徐稷皺著眉看她一眼,點了點頭。
徐媽媽在飯桌上嗆了一身氣,這會兒氣勢還沒下去,湊過來壓低聲道:「吃完了你也不能閃人啊,這桌上都什麼人啊你不清楚?人家姓周的都要改喊奶奶了,你還沉得住氣……不過這話說回來,你那個姑父真厲害,二十多歲的兒子,說改姓就改姓,為了老徐家這點破家當,都能當上門女婿了……」
「改就改吧,早晚的事,」徐稷不耐煩地回了她一句,見她眼睛一亮還要繼續,咬著煙道:「那啥等會再說,你先幫我沖個話費。」
徐媽媽愣了一下,倒是很快拿出手機:「充多少?」
「二百吧,這個號,」徐稷把通訊錄調出來,給她看道:「你輸這個……」
「……路鶴寧?路鶴寧是誰啊?」徐媽媽充好後給他看了看,忍不住又道:「你姑那一家子可精著呢,你這孩子不能不上心啊,這可是老徐家欠你的……」
徐稷擺擺手,剛想說話,就見客廳有個人影走了過來,仔細一看,是周謙生。徐媽媽見狀立刻閉嘴,見周謙生推開陽台門走了過來,又跟她客客氣氣的打了招呼,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了一聲,急匆匆又回去了。
徐稷和周謙生有著一層血緣,之前也同校過,關係算不上壞,但也不見到多好。
徐稷把手機收起來,皺著眉看了周謙生一眼。後者卻態度溫和,在他身邊找個木凳子坐下,問道:「聊幾句?」
徐稷抽了口煙沒說話。
周謙生又徑直道:「我是來問問,你和鍾傑到底怎麼了?」他見徐稷依舊不說話,嘆了口氣道:「前幾天我去他家,他還問你來著?」
徐稷這才有了反應,瞥他一眼道:「問我什麼?」
「問你最近是不是有新歡了。」周謙生無奈的笑笑,「他這個人心高氣傲,我跟他認識也有幾年,雖然只是點頭之交,但是也知道他這人原則性很強,如果他沒錯,他不屑也不會去主動示弱……這次他能主動問你,已經夠可以了,你也別總抻著。」
徐稷卻道:「誰說我抻著他了。」
「你沒抻著你這都多久了,電話都不給人打一個嗎?」周謙生不以為然,想了想又道:「更何況我事後想過,那天雖然他的言辭有些激烈,但是這事還真怪不到人家頭上。人家不過是跟我調侃一下而已,並沒有針對那個小孩的意思,更何況即便是針對了,那個孩子又不在場,當事人都聽不到你又何必這麼在意?後來的話難聽,也是話趕話趕出來的。」
他想了想,又道:「今天大過年的,你給他打個電話或發個簡訊拜個年,這事就算揭過去了。要不然還真要鬧僵了嗎?」
徐稷不置可否,只狠狠嘬了幾口煙。他不知道周謙生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他那天的火氣,要較真的話還真是和路鶴寧沒多大關係,他最在意的一是鍾傑總是出門喊上周謙生,時而對他有意思,卻又總是三人行讓他摸不著頭腦,他有些惱火了。再就是鍾傑和周謙生動不動就表現出來的那種優越感。
我們懂你不懂,我們講究你隨便,我們高雅你土氣……徐稷心再寬也不帶這麼被人埋汰的。
但是周謙生有句話也說得對,這事總得揭過去,要不然總不能一直鬧僵。其他不論,單就徐稷和鍾傑他們還一直有著合作這條就得讓他謹慎。畢竟現在是朋友間鬧個不愉快,過年過節的也就過去了。等事情發酵一下,演變成兩邊合作不愉快的時候,那就要損失真金白銀了。
周謙生跟他說完就回去休息了,老太太家有他常住的屋子,來去自如比他這個孫子要吃香的多。徐稷吃不准周謙生這種貌似撮合他的用意,又抽了一根煙,才給鍾傑打了過去。
鍾傑那邊聽聲音很吵,偶爾能聽到小孩子的尖叫聲。鍾傑喂了一聲便不說話了。
徐稷道:「今天三十,提前給你拜個年。」
鍾傑嗯了一聲,依舊不說話。徐稷也沉默,這樣保持了一會兒,聽那邊又安靜下來,像是換了個地方,只是鍾傑依舊不出聲,徐稷等了下,突然聽到有電話打過來的忙音,於是道:「我就給你拜個年,這邊有電話過來了,我先掛了。」
說完他正要掐斷,卻冷不防鍾傑突然喊道:「你敢。」
徐稷只得又拿起來,問他:「……你還有事?」
鍾傑那邊又是沉默,不過這次只沉默了兩秒就掛了。
徐稷對著一陣忙音的手機挑了挑眉,隨後翻了下來電記錄。其實他知道鍾傑想聽什麼,無非就是直白直接的道歉,好聽的或者是肉麻的,只要給足面子什麼都好辦。徐稷這些年在社會上浪蕩著混,雖然沒混出一個長袖善舞八面玲瓏的本事,但是這麼兩句話還難不倒他。
可是他就是不想說,也說不上為什麼,有些話就是說不出來。
來電記錄的最新一條未接是路鶴寧的號,徐稷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看了看時間,忙回撥了過去。
路鶴寧倒是很快接起來,試探的問道:「是徐稷嗎?」
徐稷嗯了一聲,問他:「這個號你還用嗎?怎麼停機了?你在哪兒呢,我剛往家裡打電話沒人接。」
路鶴寧那邊鬆了口氣,笑道:「我剛回來,不好意思……我今晚給家裡打電話結果打停機了,所以後來就下去充話費去了,謝謝你啊,周圍我沒找到充話費的地方,營業廳也都關門了……」
徐稷問:「那你現在話費夠了嗎?要不要我再給你充電?」想了想又道:「你怎麼不用手機充啊,還跑下去?」
「手機停機了啊?」路鶴寧說:「手機停機連不上網了,而且就是能連上網,我網銀里沒留錢也充不上。」
「哦,那你要是再停機了,就用家裡的固話打吧,別再出去了,不安全。」
「好的,」路鶴寧不知道為什麼笑了一下,頓了頓又道:「謝謝,你今晚不回來了嗎?」
「嗯,」徐稷嘆了口氣,「我在我奶奶這,陪著一幫子人過年呢。」
「那挺好啊,替我給伯母和奶奶拜個年,」路鶴寧道:「祝他們過年好,新的一年裡身體健康,萬事如意。」
「好。」
徐稷答應下來,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又沉默了下來。
路鶴寧那邊也沒話了。又等了一會兒,徐稷才輕咳了一聲,沒話找話道:「你自己在家?」
「……」路鶴寧怔了下,隨後撲哧一下樂了,問道:「……不然呢?」
徐稷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犯傻了,也跟著了樂了,笑了一會兒才重新問:「你自己在家會不會覺得那啥,孤單。」他笑了下道:「今晚過年呢。你自己……想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