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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59:28 作者: 五軍
    這樣的工作說難也不難,陳立能談下來的新訂單又少之又少,路鶴寧又沒多少處世經驗,看人難免膚淺,除了衣著打扮就是表面的談吐舉止。因此他搜集得來的那點信息利用率極低。倒是陳立這人看人極准,又很擅長引導話題,時常三言兩語就能套出對方的某些信息。他對路鶴寧也不設防,有什麼發現和收穫轉頭便會告訴路鶴寧,讓他悄悄記下,偶爾還會傳授一兩招的談判技巧。

    路鶴寧起初有些驚訝,後來次數多了,也知道陳立這是信任自己。他又見這人除了當初那件事不地道,其他也沒什麼不好,心思便慢慢的定了下來,只悶頭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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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月結束的時候路鶴寧拿到了3500塊的工資,又從家教那邊結了2000,加一起雖然不算多,但對他而言也不算差。路鶴寧趁著周末去了趟銀行存了一點,又給他妹妹寧珊寄了點錢,算是給出生不久的外甥女紅包。

    寧珊接到他的電話很驚喜,倆人又談到工作。路鶴寧之前在會所的時候一直有些心虛,也不敢跟妹妹聯繫,這會兒才忍不住吐露道:「家裡的錢我已經還了五萬了,他們給了我小舅的那個借條,還說只要按期還款的話他們不會追太緊。你那邊放心就行,我慢慢還就是了。」

    寧珊鬆了一口氣,猶豫了一下說道:「再怎麼樣還有十五萬呢,大勇前天跟我說他年終獎快發了,到時候大概有四萬多,我爭取想想辦法,咱家先用一下。」又道:「你現在到底做的什麼工作?這麼短能湊夠這麼多錢?之前你一直沒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挺擔心的,差點就去找你了。」

    路鶴寧欲言又止,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在服裝廠。」

    寧珊對這個答案顯然有些驚訝,一時間沒說話。

    路鶴寧從小和妹妹關係好,也不想編謊騙他,但是這個工作的確讓他有些說不出口。他聽那邊沒有言語,咳了一聲道:「我自己對這個工作也不是很滿意,說是給市場部經理當助理,但是每天都是干一些收發文件的事情,沒什麼含金量。經理倒是挺能說的,幹什麼都跟我講,但是我又不干銷售,那些東西自己用不著又怕給他泄露出去,只能聽完了都擱肚子裡……所以我這兩天也打算找找其他的,有合適的工作再跳槽。」

    他這話算是半真半假,跳槽的想法的確還有,但是遠沒有最初那麼衝動。路鶴寧這幾天也在猶豫,到底是再尋求一下其他更好的機會,還是在這裡再干幾天。

    寧珊卻道:「也好,如果你實在不喜歡的話就試試別的。但這麼看起來這個經理還挺好的,他這位置手下的人多,想聊天的話找誰不行?依我看他還是信任你,也器重你……」

    她說到這裡頓了頓,低聲勸道:」雖然依哥哥你的性格,可能看不上這樣的銷售職位,但是現在遇到一個肯提拔人栽培人的領導也不容易。不管怎麼樣,你繼續在這乾的話妹妹支持你,不會覺得你在廠子裡丟人。如果將來你不幹了,我也不會說你,總之做事有始有終就好,順著你自己的心意來吧。」

    路鶴寧做事向來厚道,有始有終不用說也能做到。說來說去,寧珊的重點還是在前面,告訴他在這工作沒什麼丟人的。

    路鶴寧的心思被妹妹說破,臉上發熱,心裡倒也暖和了一點。

    兄妹倆又聊了幾句,不多會兒電話那邊傳來孩子的哭聲,寧珊擱下電話去抱孩子,路鶴寧等的時候卻隱約聽到那邊有個中年婦女的罵聲,前面的方言太重聽不真切,倒是「敗家玩意兒」「往娘家倒騰東西」這兩句咬字咬的一清二楚,似乎專門罵給他聽的。路鶴寧沉默了一會兒,遲遲等不到寧珊回來,嘆了口氣主動掛了。

    路鶴寧回到宿舍,把自己的銀行卡捏在手裡看了半天,又小心翼翼的放回去,心裡忍不住又暗暗焦灼起來。寧珊剛說她老公的年終獎有四萬的時候他的確鬆了一口氣,心想妹妹既然這麼說了,那這事可能是已經商量過了。

    他知道寧珊和他婆婆的關係不太好,剛開始還以為是她生了孩子,家庭關係緩和了,誰知道並不是這樣。依她婆婆那態度,別說四萬,就是四百恐怕都能急眼。

    路鶴寧心裡挺不是滋味,一是他從小很疼這個妹妹,聽她在那邊挨罵心裡難受。況且平心而論,別說她婆婆這人為人霸道本來就不好相處,其實就是普通人家,也很少有樂意兒媳婦貼補娘家的,說來說去還是他自己沒本事,讓妹妹在那邊受委屈。

    二是他沒記錯的話,他那個妹夫是技校出來的。人家技校出身,比自己小一歲,如今年終獎都有四萬多,而自己一大學生如今一個月的工資加獎金總共才三千五。真是應了那句書呆子的評價。

    路鶴寧有些著急,又想如果自己也有年終獎的話那該多好。

    他心裡知道不可能,但是上班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跟辦公室里的人打聽。

    辦公室的業務員年紀多大的都有,有人說有,有人說沒有。

    路鶴寧性格好,平時沒少隨手幫這些人干點雜活,他們倒也樂意告訴他最多的時候發了多少錢,最少的時候發了多少錢。算下來無非是按照當年的銷售額來的。如果超額完成本年度銷售計劃,按照一定的比例提成作為獎金。個人算個人的,總體的算總體的,好的時候能分雙份。

    有個乾的久的老員工道:「就零幾年的時候,我還領過兩萬多的年終獎,在廠子裡干,這個是真不錯了。而且那時候錢還沒這麼毛,要擱在現在得等於發了四五萬呢。」

    路鶴寧驚訝,忍不住問:「那這兩年呢?」

    「這兩年不行了,從前年開始就沒發過了。」這人嘆口氣,感慨道:「關鍵是廠子不行了。以前咱這是做的都是牌子,就是仿貨,知道吧,什麼日本單歐美單,能拿到樣衣,車間師傅就能打出樣板。我那時候還是在拓展部,剛開始天天跟著前領導出去跑批發市場。大牌子有名氣,咱這設備又好,比小作坊強,往外銷一點都不愁出路。後來就有了固定聯繫,他們下單,我們包出貨。那時候隔壁還是造鞋的,就是阿迪耐克彪馬這些,他們更厲害,下面有批發商,批發商下面是一層層的代理,他們連市場都不用跑。」

    路鶴寧完全沒想到這裡以前竟然是個仿貨基地,他向來排斥這個,之前徐稷說讓他買幾身仿貨裝裝樣子的時候他還十分鄙夷,誰知道造化弄人,他竟然跑到仿貨的老窩裡來了。

    他忍不住問道:「那現在呢?現在外面賣仿貨的也挺多啊。」

    這人撇撇嘴,搖頭道:「多是多,但是咱這幾年前就不做了,改行了,自己註冊了一個牌子。要不然現在市場部難混呢,連陳經理都得出去找經銷商。」

    據說最初的這項變革是因為公司高層變動,當時帶領大家發家致富做仿貨的老總突發中風入院,情急之下招了兒子上來當政。誰知道這兒子是個作貨,先是花了半年的時間政治鬥爭,把意見不合的人都踢走,隨後則以假冒偽劣產品損陰喪德導致報應到他老爹頭上為名,硬生生造出了一個原創品牌。

    當然從這兩年的效益上來看,這個原創品牌顯然沒什麼前途。廠子外面看十分風光,實際上卻是連續兩年虧損,就是不知道這個作貨老總哪來的巨款做底子,往裡倒貼地不光不緊不慢,而且平時也很少來廠子裡。

    路鶴寧心想,的確挺不出名的,他在這幹了一個月了,都沒注意過這裡到底是什麼牌的衣服。又想這家的新老闆也的確是夠作的,徐稷那樣的老總都能穿仿貨,這個老闆幹嘛放著這塊市場不做了。

    年終獎的事情是沒指望了,臨近年關,各企業招聘的也少,最近的大型招聘會也是年底時面向應屆生的校園招聘。路鶴寧在辦公室里人際關係愈發和緩融洽,又有幾個年紀相仿的年輕人愛找他說笑聊天,又覺得似乎這樣幹著也挺好。

    他做事仔細,自己看人能力不行就跟著陳立學,跟人搭訕聊天套話,陳立去和客戶喝茶的時候,他就在一邊和司機聊天。路鶴寧長的清秀,尤其笑起來的時候讓人感覺還帶著學生的稚嫩單純,跟人東拉西扯,也知道了不少客戶的喜好。雖然這些人幾乎沒幾個表現出合作意向的,但是路鶴寧還是把每次約見地點,對方穿著喜好,還有陳立講過的性格特點認認真真做了筆記。

    後來有次他上班去的早,發現自己的筆記本似乎有被翻過的跡象,跟陳立匯報過之後便自己按區域和大小編了碼,成了除了他們倆之外別人都看不懂的天書。

    陳立笑他:「小路你其實挺能的,心思也夠細。」

    路鶴寧忙搖頭道:「我那點連小聰明也算不上,干文員的工作細心是應該的。」他頓了一下,不自覺慨嘆道:「還是做銷售的人厲害,像陳經理您,撐得住場,掙的了錢,乾的都是大事,這個我就不行。」

    他多少有些恭維的成分,陳立卻點頭應道:「這倒是。」

    路鶴寧愣了一下,就見陳立轉過臉,看著他若有所思道:「你這人雖然主意很正,但是面慈心軟,氣場不足。在談判桌上只能被人壓制。但好處是你心思活泛,做事細緻,責任心也很強,所以當初我會調你來當助理。」

    言下之意路鶴寧挺適合這個職位的。

    路鶴寧心裡哭笑不得,陳立的態度很認真,並沒有刻意的褒貶,但是適合當助理這話在他聽來實在算不上值得高興的評價。

    陳立又問他:「你對自己有過職業規劃嗎?」

    「職業規劃?」路鶴寧回神,想了下失笑道:「有啊,是指頭三年當員工,五年做主管,七年當經理那種嗎?」職業規劃是應聘時的必有提問,五年計劃則是對應的標準答案。

    陳立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問他:「現在還是三五七計劃嗎?」

    「不是了,」路鶴寧想了想,認真道:「現在的規劃就一個,掙錢。」

    如陳立所說,路鶴寧也覺得自己並不適合去做市場,可是做助理的工資實在有限,陳立對他的工作再滿意也不可能給他加工資。也就是仗著這份工作時間輕鬆,晚上的家教多一份收入罷了。只是時間一天天過去,中學開始進入了最後的期複習階段,沒過多久,路鶴寧就收到學生的家長電話,說是臨近考試了要給孩子減壓,所以需要暫停功課補習了。

    路鶴寧客客氣氣地去領了最後一份家教費,不得不再去找份兼職。

    他干兩份工的事情周圍的人都知道,紛紛表示幫他打聽。陳立聽說後,也趁著工作的間隙問他:「你除了家教還能幹什麼?不行我幫你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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