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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9:01 作者: 亦舒
    仲開不加理睬,人人都像思慧,那還了得。

    「余芒,快告訴我這是誰。」

    余芒笑笑,「這是我下部戲女主角,當今最炙手可燙的紅花旦。」

    「簡直是思慧影子。」

    許仲開忍不住,接過相片看一眼,只覺型似神不似,世保大抵是不會變的了,一見漂亮女孩再也不肯放過,來不及想結交。

    果然,他向余芒提出要求:導演,幾時開戲?我來捧場。

    「歡迎歡迎」是余芒的答案。

    她向仲開看一眼,仲開會心微笑。

    從此以後,大蓬花大盒糖恐怕要易主。

    世保見他倆眉來眼去,不服氣悻悻道:「余芒永遠是我的好朋友。」過來搭住她的肩膀。

    余芒笑說:「一定一定。」

    「喂,」世保賊喊捉賊,「我們還有正經事商量。」

    余芒想一想,「我雖與文伯母新近認識,她卻待我親厚,不如由我來說。」

    仲開感激,「可能是個苦差。」

    她且沒有恢復本姓,人前一直用文太太身份。

    仲開輕輕為她解答:同金錢有關,文家規矩:媳婦一旦改嫁,基金立刻停止撥款。

    余芒問:「我們約文先生什麼時候?」

    「明天下午可好?」

    「那麼我明早去見文伯母。」

    「還有一點,最好同阿姨講明,姨丈的新太太堅持要在場。」

    仲開與余芒面面相覷,這名女子恁地不識事務,真正討厭,害他們棘手。

    過半晌余芒才說:「我一併同文伯母講。」

    仲開問:「我們最終目的是什麼?」

    世保說:「讓他們一家三口恢復朋友關係。」

    「可是思慧她——」

    余芒忽然聽見她自己說:「思慧會醒來。」

    仲開與世保齊齊看住她問:「什麼?」

    余芒緊握雙手。

    世保嘆口氣,「希望歸希望,現實管現實,醫學報告說——」

    余芒再次打斷他,「我不管,我相信思慧會醒來。」

    仲開與世保只得緘默。

    還是世保恢復得快,他說:「余芒,送張照片給我。」

    仲開忍無可忍,一把拉過世保,把他押出門去。

    余芒卻欣賞世保這種危急不忘快活的樂觀態度。

    他們三人,各有各好處,各有各優點。

    余芒寫稿到深夜,把編劇未知的一段趕出來。

    孤燈、冷凳、禿筆。

    她也曾經深愛過,從一個故事到另一個故事,時常喜新忘舊,有時拍攝到中途已經不愛那個本子,可是還得拍至完場,痛苦好比不愉快的婚姻。

    有時拍完,下了片子,仍然津津樂道,念念不忘,舊歡有舊歡百般好處。

    余芒都沒有空去愛別人。

    夜深,她思念過去令她名利雙收的作品,只希望可以精益求精。

    一般女郎最常見的心頭願是盼望那個人愛她多一點。

    余芒只想拍得好一點。

    從零到五十,她像是忽然開竅,速度驚人,轟一聲抵壘,自五十到七十五,步伐忽然減慢,但進展仍然顯著,之後,她自覺仿佛長時間逗留平原之上,再也沒有上升趨勢。

    余芒很少不耐煩別人,她淨不耐煩自己。

    西伯利亞也是一個平原,說得文藝腔一點,再走下去,難保不會冰封了創作的火焰。

    余芒苦笑,「思慧,迷迭香,幫我找到新的方向。」

    但是思慧本身是只迷途的羔羊。

    余芒真的累了,伸伸懶腰,回到臥室去。

    下一個計劃開始,她的世界除出拍攝場地,也就只得一張床。

    這一覺睡得比較長,電話鈴聲永遠是她的鬧鐘,那邊是方僑生醫生的聲音。

    「余芒,我明天回來。」

    呵,這麼快,戀火不知讓什麼給淋熄掉。

    「一個人還是兩個人?」余芒笑問。

    「一個人。」語氣懊惱得不能再懊惱。

    余芒試探問:「另一位呢?」

    「回來才告訴你,照這故事可以拍一部戲。」

    「僑生,但它會不會是一部精彩的戲?」

    「我是女主角,當然覺得劇情哀艷動人。」

    「非常想念你,我來接飛機,見面詳談,分析你心理狀況,不另收費。」

    方僑生把班機號碼及時間說出。

    來得急,去得快,一切恢復正常,一大班病人在巴巴等她回來,有職業的女性才不愁寂寞。

    余芒並不為僑生擔心。

    看看時間,她趕著出門。

    推開病房門,只見病床空著,思慧不知所蹤,余芒尖叫一聲,一顆心像要在喉嚨躍出。

    她叫著奔到走廊,迎面而來的正是思慧的特別看護,余芒抓住她,瞪大雙眼喘氣。

    看護知道她受驚,大聲說:「余小姐,別怕,思慧正接受檢查,一切如常。」

    余芒這才再度大叫一聲,背脊靠在牆上,慢慢滑下來,姿勢滑稽地蹲在地上,用手掩著臉。

    看護幫助她站起來。

    「嚇煞人。」眼淚委曲地滾下面頰。

    「真是我不好,我該守在房內知會你們。」

    慢慢壓下驚惶,余芒問:「為什麼又檢查身體?」

    「文太太請來一位專家,正與原來醫生會診。」

    余芒點點頭,感到寬慰。

    正在這個時候,身後忽然傳來急促腳步聲,余芒與看護轉過頭去,只見許仲開氣急敗壞奔來。

    看護知道這也是個有心人,正想說思慧沒事,已經來不及,仲開心神大亂,腳底一滑,結結棍棍摔一跤,蓬一聲才撲倒在地。

    當值護士忍無可忍朝著這邊過來警告:醫院,肅靜!

    她們去扶起仲開。

    「思慧她——」仲開掙扎著起來。

    「思慧很好,她在接受檢查。」

    仲開頹然坐倒在地,「我足踝受創。」

    看護立刻陪他到樓下門診部求醫。

    余芒好不容易才坐下來與文太太細談。

    文太太顏容大不如前,十分憔悴,一手煙,另一手酒。

    余芒過去握住她的手,「醫生怎麼說?」

    「可以動一次腦部手術,切除敗壞部分,但成功率只得百分之五。」

    余芒衝口而出,「有希望!」

    文太太猛地轉過頭來,「思慧極有可能會在手術中死亡。」

    余芒張大嘴。

    她頹然坐下,「文先生明天回來,只有他可以與你商量該等大事。」

    文太太放下酒杯,「誰,誰明天回來?」她一時沒聽明白。

    「思慧的父親。」

    文太太失笑,「他,他從來沒有在我們需要他的時候出現過。」

    「這次不一樣,他決定回來看思慧,仲開與世保都知道這件事。」

    「你們別上他當,多少次。」文太太仰起頭苦澀他說:「多少次他叫我們空等失望。」

    「人會變。」余芒求情。

    「文軒利才不會變,你不認識他。」

    「等到明天謎底便可揭曉。」

    文太太呆一會兒,問余芒:「你會不會讓思慧接受手術?」

    余芒想都不想,「會。」

    「我一直知道你是勇敢的女孩。」

    「文太太,請答應我們,明天與文先生見個面。」

    文太太冷笑一聲,「他若出現,我必定見他。」

    余芒松下一口氣,「對了,若有旁人在場,你會否介意?」

    文太太淡淡地說:「文軒利此刻對我來說,亦與旁人無異。」

    太好了。

    文太太凝視余芒,「是你把思慧的詳情告知文軒利的吧?」

    余芒一愣,「你的意思是,文先生只知女兒有病,但直至此時,才曉得思慧昏迷?」

    「他根本不關心任何人。」

    「文伯母,他有權知道,他是思慧之父,你為何瞞他。」剎那問余芒不知怪誰才好。

    文太太沉痛內疚,為著意氣,她誤了人也誤了己。

    「磋跎半年有多,這對思慧不公平。」

    文太太不語。

    「我知道我只是外人,也許沒有人稀罕我的意見,你有權叫我閉嘴,但是感覺上我一直與思慧非常親密,有資格代她發言:我要我的父母陪我動這次手術,好歹一家子在一起,成功與否,毫無怨言。」

    說完之後,余芒一額頭汗。

    室內一片死寂。

    過半晌文太大說:「你說得對,余芒,我會心平氣和的與文軒利商談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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