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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8:54 作者: 念一
「是你現在這種做法叫人不得不這麼想嘛。」晚潮搖了搖頭,荊劭還是這樣沒長進,一著急舌頭就打結,真沒辦法,「不然,我想不出什麼理由,你這麼堅持不肯去。開刀而已,這輩子你開了幾百幾千刀了,又不差這一次。除非……你是希望,他乾脆死了算了?」
「謝晚潮!」荊劭噴火地咆哮。
「叫什麼叫,早跟你說了,做男人是不能使這種手段的,這應該叫做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吧荊醫生?」晚潮繼續不慍不火地使著激將法。
真是……真是不可理喻……荊劭氣結地怔在那裡,半晌才迸出一句話:「不過是一個手術嗎,你就睜大眼給我好好看著!」
他掉頭就往門外沖,連外套都忘了穿,砰!門板反彈回來,一聲巨響。
晚潮嘆口氣,明天要找維修工人來修門了,這麼響,那扇門恐怕快要掉下來了。
鍾采傻眼地站在一邊,蒼白著臉,連眼淚都忘了掉,「怎麼回事,他——他跑去哪裡了?」
「當然是去救你的准老公。」晚潮對她笑了一笑。
鍾采如夢初醒,匆忙跟了出去,難怪她看呆了,從來不知道荊劭會氣成那個樣子!他一向都那麼理性……這位謝晚潮到底跟他犯什麼沖啊?
「唉,賺錢,原來就是這麼容易的事情。」晚潮拿起桌上那張支票,翻來覆去看個清楚,小心收好,又撿起地板上那件荊劭的外套,也跟著走出門。
「就說嘛,男人這種東西,不逼他是不行的。」
中心醫院,腦外科。
第一手術室里,無影燈亮如白晝,各種儀器正忙碌地運行,指示燈和屏幕上的信號不停地跳躍。
旁邊無菌隔離室的玻璃屏外,站滿了黑壓壓的一片人,鍾采緊握著雙手站在最右邊的角落裡。氣氛十分的安靜,沒有人說話,大家的眼睛都在投影屏上,盯著手術的進行。
「太快了,我看不清。」有人壓低了聲音,向旁邊的人抱怨。
「那自然,荊劭主刀。」旁邊的人輕聲答,「不過沒關係,做完之後可以再看一遍錄影。」
「我真想像不出那種程度的顱骨骨折,要怎麼處理?那些碎片……都快碎成渣了。」先前的人再度低嘆一聲。
「我倒覺得最難的是顱內止血。」有人小聲接口,「只要碰到一條神經,就完了。」
鍾采的手腳冰涼。他們說什麼,好像一場聲量非常低微的醫學辯論,不知道哪一邊對哪一邊,無數個專用術語在她耳邊滑過,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心亂如麻。
驀然之間,時光仿佛忽然倒流回去,三年前,就在這裡,一模一樣的情形,一模一樣的氣氛,她忐忑地等待手術的結果,因為那手術的成敗,就是她跟荊劭的成敗。結果是,他輸了。
上一次,她放棄了荊劭。這一次,如果他再輸,那麼她就要失去所有。
「餵。」有人擠過來,拍拍她肩膀。鍾采恍惚地回過頭,看見一張燦爛的笑臉。謝晚潮?
「你那什麼臉色?放心吧,一定沒問題。」晚潮小聲地拍著胸口打包票。她懷裡抱著一個大號的保溫杯,另一手遞過來一把糖蘇小核桃,「吃點東西,定定神。」
鍾采啞然,這裡是什麼地方,什麼氣氛?真虧她像個茶水小販似的在這裡分發零食。看她的樣子,不像是站在生死攸關的手術室外面,倒像是周末進戲院去看電影。
「早就想看看荊劭在中心醫院的手術台上,是個什麼樣子了。」晚潮喃喃自語,踮起腳尖張望,呵,看到他了。雖然那圍在手術台邊的一圈人,都穿著綠色的手術袍,帽子口罩加上頭鏡,包得密不透風,但是荊劭的背影還是一眼就認得出來。身邊的助手飛快地給他更換著手裡的工具,手術刀、止血鉗、微波鑽……有人讀儀器,有人換血漿,他是眾人的中心和焦點。
有部儀器的指示器忽然亮起了警燈,手術台兩側一陣小小的騷亂,荊劭抬起頭說了一句什麼,旁邊立刻有人遞給他一隻透明管子,晚潮看見他把那根管子插下去不知哪裡,有血漿被抽了起來,幾秒鐘的工夫,警示燈滅了下去。
所有人鬆了一口氣,手術如舊進行,荊劭的背影還是那麼穩。
晚潮聽見四周一片屏住了呼吸的寂靜,接著又是一陣嗡嗡的低語。鍾采快要暈倒一樣靠在她身上,她忍不住搖了搖鍾采的肩膀,「手術還沒完,振作一點嘛。」
「我撐不下去了……太緊張。」鍾采的聲音聽起來好像快要哭出來了。
真是的……晚潮嘆口氣,本來是沒什麼的,可是看鐘采這樣,搞得她也跟著緊張起來了。不知道結果會是怎麼樣?輸贏倒是沒所謂的事,反正大不了,荊劭還是回去開診所,她只不過希望他明白,做醫生是為了盡力救人,不是為了創造所謂的神話。
可是想不到場面居然搞得這麼大……這麼多人目不轉睛,而且投影屏上那一片血淋淋不敢目睹的場面……原來這手術真的很有難度!
滴答,滴答,時針不緊不慢地走著,晚潮不知道站了多久,腿酸得快斷掉,醫生這種工作簡直就不是人做的,動輒一站十多個鐘頭,難道他們的腿都是鐵打的?裡面的荊劭,已經是汗濕重衣。晚潮不禁內疚,都是她多事,就算再燉多少盅佛跳牆給他,只怕也彌補不了她的罪過……
很久之後,久到晚潮從頭到腳都麻木了,總算聽到「叮」的一聲,紅色的指示燈忽然滅了,鍾采一把抓住晚潮的手,「結束了?!」
她手心冰涼。
「好像是。」晚潮的心也吊在半空里,看見荊劭走出手術室,靠在牆上,助手們開始忙碌地進行收尾工作。
鍾采喃喃自語:「上一次,也是這樣,他一個人走出來,這樣靠在那裡……」
「不要這麼烏鴉嘴。」晚潮緊張地打斷了她,又失敗了?!羅兆佳是死了,殘了,還是變成植物人?「我們過去看一看。」
鍾采搖搖頭,「我害怕。」她再也沒勇氣去面對死亡的消息。
「那麼,你等我消息。」晚潮勉強朝她微笑,比出一個勝利的V字手勢,不知道是為了給鍾采打氣,還是給自己。
她輕輕走出隔離室,走到荊劭身邊,腳步輕得不能再輕,就算練過凌波微步踏雪無痕,也不過如此。沒敢說話,連他的臉色也看不清,只覺得好像十分蒼白。
隔了半晌,荊劭總算側過臉,看了她一眼。
他的臉色,真的很差!晚潮心裡「咯噔」一沉。忍不住伸手摸一摸他的額頭,觸手都是一層冰冷的汗。
荊劭拉下她的手,「這回又中了你的套。你說那些話,都是激我的吧。」
「呵呵。」晚潮乾笑了兩聲,他怎麼忽然聰明起來了,「其實,我是好意才這樣,羅兆佳能救得了當然是好,救不了也沒關係,反正已經盡力了。」
荊劭沒吭聲,他看上去十分的疲憊。
「我就說嘛,醫生治病歸治病,可是生死這種事,還是老天說了算。」晚潮擔心地囁嚅,「這種事根本沒必要放在心上……大不了,支票退還鍾采就是了。」
不應該拿的錢還是不要拿的好。
「晚潮。」荊劭聽不清她在旁邊自說自話地念叨著什麼東西,只好打斷她,「你要我做的事,我已經做完了。」
「啊?」晚潮一時反應不過來。她要他做的事?她沒有要他做什麼啊!不過就是叫他來救羅兆佳嘛……
荊劭伸手摸向口袋,習慣性地想要找煙,卻摸到身上的手術袍,這才想起,這裡是禁菸區。
「你是說——」晚潮突然一把揪起他的領口,整個小臉煥發著激動的光彩,「你是說手術根本沒問題嗎?」
荊劭嚇得趕緊看周圍有沒有人。
隔離室里,隔著透明玻璃,黑壓壓一群人正在傻眼地看著這邊。
「我什麼時候告訴你,手術有問題?」他尷尬地拉下晚潮的手,「商量一下,下回可不可以給點面子,不要在公眾場合揪著我的領口問話!」
「那你一臉垂頭喪氣的死樣子!」晚潮開心地一掌拍下來,「你嚇得我差點心臟病……」
「羅兆佳死活關你什麼事?」荊劭想不出她跟著緊張個什麼勁?
晚潮翻了一個白眼。荊劭這白痴,居然問出這種蠢話,羅兆佳當然不關她的事,什麼輸贏成敗都不關她的事,她在乎的,只不過是他的感覺而已!
「我不過是擔心那張七位數的支票!」晚潮嘴硬地分辯,「如果沒有我的鼓勵,你根本沒可能來做這個手術,也根本沒可能賺到這筆錢是不是?所以我們至少應該二一添作五,平均分配……」說著說著,忽然有點扯不下去,因為荊劭看著她的眼神,越來越溫柔。
她還真是能說啊……荊劭看著她忙碌地嘮叨。
其實他知道她為了什麼而擔心。晚潮根本不在乎輸贏,她擔心的只是,萬一失敗,他輸不起。
可是晚潮還不懂,他已經不是三年前的那個荊劭。他還記得當初,她指著他的鼻子,氣勢洶洶地對他說:「你體會過一個當病人的感覺嗎?他們對你來說就是一個又一個標本嗎?別人說什麼根本不重要,問題是你到底有沒有盡你所有的力量,去幫助你的病人!你盡力了嗎荊劭,你沒有!要是每個當醫生的都跟你一樣,死個人就洗手不干,這天底下生了病的人還去指望誰?」
輸贏無所謂,盡力最重要。
晚潮推推他,「你看什麼看?我臉上開出花來了?我警告你荊劭,下次不准再擺出這種臉色出來了,還以為你手術刀底下又出一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