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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8:39 作者: 唐欣恬
    中午,鄭倫打電話給我:「生意可好?」我半喜半憂:「好倒是好,可是正因為好,供不應求啊。」鄭倫露出成功者的嘴臉:「我跟你說,對商家而言,沒有貨源,就沒有一切。貨源至上,貨源決定一切,懂嗎?」我把嘴貼近電話:「我懂這些的時候,你還在吃奶呢。」

    下午,我又把電話打到了之前給我供貨的那幾家北京供貨商那裡。我問:「有沒有新的疵品啊?有多少我要多少。」不過,對方的答話竟都大同小異:「沒有,沒有。」我不甘心:「怎麼會沒有?你們一天產一卡車的貨,怎麼會全都沒毛病?」遇上一家嘴厲害的,竟答我:「我看是你有毛病。我們把貨賣給誰,你管得著嗎?」

    聽了這一句,我才恍然,這兒,還存在著另一種可能性:除了我之外,也有人在批量購買那些低價的疵品。不,這簡直不是可能,而是必然。

    晚上,鄭倫帶了比薩來找我。我一口咬下半角:「王八蛋,跟我玩兒壟斷。」鄭倫優哉游哉:「自由競爭,優勝劣汰,人家出手早、下手狠,你能賴誰啊?」我含著一嘴的食物:「怎麼就這麼巧?當初我要包下他們不合格的貨時,他們還求之不得呢。」鄭倫捂住我的嘴,阻止食物噴濺:「注意形象。」他這一捂,一股香水味兒撲鼻而來,我頓時把我的事業拋在了腦後:「姓鄭的,你給我買香水了嗎?」

    顯然,鄭倫沒有。顯然,他這味兒,是從別的女人那裡沾的。

    鄭倫眼球兒朝天地想了想,說:「小蕭,對,她今天噴香水來著。」「她噴?往你身上噴?」我把手裡吃剩下的比薩扔向鄭倫。鄭倫狼狽地一接:「不是,是我路過她的位子時,她正在噴。我記得,我還被嗆得打了個噴嚏呢。」我不語。這個女人,是在成心提醒我她的存在吧?成心讓自己成為我和鄭倫之間的話題吧?鄭倫繼續道:「她現在在戀愛,愛美愛香,也是人之常情啊。」戀愛?和吳哲?我呸。對於吳哲,我是不想冒險再與他互通有無了,否則,我還真想親口問問他,和蕭之惠做情侶,他是當局者迷、上當受騙呢,還是棋高一著,末了會反咬一口呢。

    我從江浙訂的貨,終於跨過千山萬水抵達了北京。它們質量中下、瑕疵過大,與我想像中的不相上下。因為早有心理準備,我也就不至於一邊看貨一邊謾罵了。「小仙女裝店」已對新貨如饑似渴,故此,在我把這批貨往「服裝醫院」運送的路上,我心裡還真是高漲著希望和期待。不過,我卻萬萬沒想到,今朝的「服裝醫院」,卻不同於往日了。

    負責接待的姑娘對我說:「我們現在手裡有一大批活兒,您這些,得等一星期以後了。」「一星期?」我尖叫,「你知道我那兒一星期的店租是多少錢嗎?現在我那兒都快空了啊。」姑娘為我遞上一杯水:「那我們也沒辦法啊,這兒不是得先來後到嗎?您要是就一件,我還給您能加個塞兒,可您這麼多,我們實在是沒辦法啊。」

    這時,天空突然陰沉沉的,轟隆隆,一聲悶雷。我幾乎可以百分之百篤定:在我的不遠處,正有人做著和我一模一樣的事情:以低價購入不合格的疵品,經過加工後,再以中等的合格品價格賣出。第十五章  第二十九章漸行漸遠

    老天爺光打雷不下雨,我打了車,折回「小仙女裝店」。經過了這一路,天已漸漸放晴。我刻意請司機繞了路,刻意去路過小甜的店。那一刻,我如遭晴天霹靂,在小甜的店門的上方,已赫赫然掛上了新招牌,上面寫著:女裝摺扣店。這塊招牌簡樸極了,無論是做工、字體,都不具有任何花哨的成分,但是它極其醒目,在我眼裡,又極其刺眼。

    雖說,單憑那「折扣」二字,我不該懷疑那個正在和我做著一模一樣事情的人,就是小甜,但是,正拖著大包、無功而返的我,不由得生了這份疑心。再回想小甜辭職時的吞吐,我更加對她沒有把握了。

    「女裝摺扣店」的大門虛掩,尚未開業,我猶豫再三,終究沒有下車去一探究竟,反而對司機說:「快,快走。」

    晚上,回到家,我唾沫橫飛地對鄭倫講述了這件事。鄭倫正在修改他工作中的圖紙,對我敷衍道:「是你疑心太重了吧。」我撅著嘴不再多言:也許吧,畢竟,小甜是那樣一個純真而心直口快的人。再說了,就算她真如我所懷疑的那般,用跟我一樣的理念經營跟我一樣的項目,我又有什麼權利怪她呢?鄭倫曾說過:自由競爭、優勝劣汰。這話不假。

    鄭倫對著圖紙忙活了一夜。我睡的時候,他醒著,而等早上我醒了的時候,他卻睡著了。縱然我憋了一肚子的話想對他說,也只得望著他的臉嘆了嘆氣,就出門了。

    我另外找了一家「服裝醫院」,那裡的規模和態度,都遠遠不及之前的那一家,但為了不坐以待斃,我也只得冒這個險,把全部家當交託了出去。回到「小仙女裝店」,我冷冷清清地守著稀稀拉拉的存貨,真是好不寂寥。

    當董陳誠推門而入時,我正把頭髮都往臉上梳,對著鏡子扮女鬼,自娛自樂。他嚇了一跳,做出了個後退的小動作。我樂得嘎嘎的:「你怎麼來了?」董陳誠恢復了自然:「莫非你這兒改『小鬼女裝店』了?」

    董陳誠環視四周,小心翼翼問道:「怎麼,要不幹了?」我哼他:「去你的,說這種不吉利的話。」他不請自坐,十分悠然:「那怎麼這番景象了?幸虧我沒貿然帶同事過來。」我在離他不近的地方,找了個箱子坐:「貨源斷了,我剛才正對著鏡子,看看自己有沒有愁出白頭髮。」

    「那看來我來對了。」董陳誠雙目炯炯,從包中掏出一個牛皮紙口袋:「我剛從廣州辦事回來,在那邊兒我抽空逛了逛女裝市場,給你拿了點兒資料回來。你看看,用得上嗎?」

    我一愣,看著面前這個雪中送炭的男人,再看著那一大摞包括雜誌、供貨商商品圖冊、訂貨單樣本,以及個別面料樣品在內的資料,半天說不出話來。而這些,絕不是抽空就能完成的。

    「我,我,謝謝你啊。」我腦子不靈光,語言自然也靈光不了。在我的下海事業處於最低潮的今天,在鄭倫只會講大調調以及忙於自己的繁榮富強時,董陳誠竟敢帶著這樣一個口袋來見我,竟敢讓我如此悸動。

    我想,我的情緒並沒有逃過他的眼睛。不然,他不會如此大膽地走近我,還把手放在了我的肩頭:「加油加油,你一定行的。」我悚然:這是怎麼了?他怎麼能碰我呢?我是一個結了婚的女人,一個有著婚姻道德感的女人啊。我騰地站直身,把他的手震開:「哈,哈哈,可惜啊,你的資料來晚嘍。你這些資料,現在我用不上嘍。」說完,我小手一甩,口袋應聲落在了箱子上。

    董陳誠一怔,也沒有逃過我的眼睛。不過迅速地,他就笑了:「是嗎?那下次,我再幫你留意成本低的。」

    我判斷不出他這句話是不是出自肺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真的再去幫我搜集信息,更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是我,這是一定的。但,他要我什麼呢?我青春不再、無財無富,我哪裡值得呢?我緊緊看著他,自從結婚酒席時與他再相見,自從見到他蓄著的那別致的小鬍子,我就再也沒看透過他。

    鄭倫一整天也沒有給我打電話,到了晚上,我打給他:「還在孜孜不倦?能不能來接我?」鄭倫猶豫:「嗯,這樣吧,我這兒現在還沒完事,你再等會兒吧。」「算了,我自己回去吧。」我一邊關燈一邊說。

    「倫語裝修工作室」開始吸收新鮮血液了。工作量日益繁多,又須精益求精,現有的人手,已經招架不住了。在招收到合適的新人之前,鄭倫忙得不可開交,三餐都不和我共用,就連晚上也沒有精力和我造小人兒了。看著他倒頭就睡的疲態,我真是吵他也吵不得,怨他也怨不得。

    奶奶、婆婆和我,倒是日益親密了。有時,我和婆婆皆回來得早,我們三個婦女就會圍坐一桌,共享晚餐,氣氛十分融洽。奶奶話很多,笑容也很平易近人。所以有一天,當我和婆婆在廚房洗碗時,婆婆小聲說:「奶奶最近都不端『大家長』的架子了。」我也小聲回應:「也不耍『小孩子』的脾氣了。」雖說,奶奶的耳朵並不靈光,但我和婆婆還是十分享受這說悄悄話的氣氛。

    奶奶的確是個寂寞的老年人。她中年喪夫、老年喪子,孫子鄭倫雖全心孝順她,但與她親近的機會卻甚少。剩下一個婆婆,心地善良卻又不善言談,更何況,我公公的過世,在這兩個女人的頭頂,各籠罩上一朵烏雲。她們不會互相慰藉,只得越來越疏遠。而同時,奶奶也真的是個不想再與寂寞為伍的老人。一度,她熱衷於讓我做這做那,其實,她也只不過是為了與我有更多交集而已。而我陪她養病,為她塗塗護手霜,就足以令她心中溫暖、大敞心懷了。

    小甜的「女裝摺扣店」已經開業。我遠遠地看著,店門口的兩邊立滿了慶祝開業的花籃,人潮湧動,好不熱鬧。偶爾,我會從人與人的fèng隙中望見小甜,她依舊幹練、依舊甜美,穿梭自如、遊刃有餘。我悄悄地退開了。

    晚上,我關了自己的店門,正式來給小甜道喜。蔣有虎也在,我並不意外。

    「女裝摺扣店」內仍有買家,我推開店門時,正目睹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那一幕。小甜習慣性地開口:「歡迎光臨。」一見是我,她的聲音戛然而止,面色變得緋紅,就連那白皙的正在收錢的小手,也不由自主地一縮。好在,蔣有虎及時地招呼我:「來了?」

    只兩眼,我就明白了一切。那個正在和我做著一模一樣的事的人,正是她小甜。

    她的這家店內掛滿了我熟悉的服裝,不必問,我也敢用項上人頭擔保,是她,私用了我大海撈針撈到的那些供貨商信息並捷足先登,壟斷了所有貨源。接著,也是她,將我之前利用的那家「服裝醫院」的資源全數占有,逼得我不得不另謀他處。這一切,就這樣自然而然地浮出水面了。怪不得,辭職前的那一陣子,她總是拿著小本兒記錄研究;怪不得,她始終隻字不提辭職的緣由。

    「呵呵,」我強撐著笑說,「好啊你,也不說離我遠點兒,你這不是要逼得我沒飯吃嗎?」我依舊在笑。

    蔣有虎實心眼兒,答道:「這兒離小甜家近,不會太辛苦。」

    小甜默然,大約她也覺得對不起我。可是,她仍是這麼做了,仍是將「對不起」我的事,變成了事實。蔣有虎也曾覺得愧疚吧,畢竟,我也曾在他心中多年,畢竟,他是因為我,才認識了小甜,才有了今天的出雙入對,而且,他真的曾在我面前欲言又止過。只不過,他的感覺一定沒有小甜深刻,因為他並不了解,小小的一間店面,會怎麼強烈地牽扯店主的心。他也許也忘了,「小仙女裝店」幾乎傾盡了我全部的身家。他們怎麼能這麼對我,怎麼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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