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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8:39 作者: 唐欣恬
    我真的走了,沒有跟鄭倫或奶奶打一聲招呼。臨走前,我把醫生開的輸液單子全數交給了小護士。小護士詫異:「嗯,走了?留你奶奶一個人?」我左右為難:「我,我,我老公在呢。」雖說,目前我百般不甘、千般不願說出「我老公」這個稱謂,但我還能管他叫什麼呢?奶奶的二百五孫子?算了,家醜不外揚。「那你把單子給他吧,輸完了那瓶,再交新的。」小護士對我不依不饒。我一甩手:「哎呀,都擱你這兒吧。」說完,我撒腿就跑了。

    第二十六章需不需要一個孩子

    我終於騰出時間接聽了孫佳人的電話:「喂,你不是說中午來找我嗎?迷路了?不認識『金世』在哪兒了?」孫佳人說得噼里啪啦。我招架不住,只說:「晚上我去找你。」

    我杵在路邊,肚子咕嚕咕嚕地叫著。我心想:是因為胃空虛,所以心才這麼空虛嗎?我左右張望,瞄見了一個煎餅攤兒,飛奔過去。我把剛出爐的煎餅塞入口中,下一秒,我的淚終於成串地落了下來。攤煎餅的大娘不慌不忙:「燙著了?」我就勢點點頭。大娘打開一個紙箱,裡面是她出售的飲料。我隨手拿了一瓶,咕咚咕咚喝了兩口。大娘生意第一,人情第二,先說「三塊」,後才說,「瞧你年紀也不小了,怎麼這麼毛躁,慢慢兒吃。」

    是啊,我都一把年紀了,為什麼做人做得如此不堪?我那尋尋覓覓了三十年才覓來的丈夫,竟認為我是個歹毒的女人,也許,還像蛇蠍一樣。是,我是不夠忍讓、不夠周到,說了刻薄他的話,抹黑他的孝心,質疑他對婚姻的忠誠,不過,就因為這樣,我就不可饒恕了嗎?我們之間彼此的愛慕,為了結合而互相做出的讓步,就如此一文不值嗎?何況,他也同樣抹黑了我的人品啊。或者,就事論事的話,我為奶奶的這場急症而付出的焦急與汗水,也不足以彌補我無心的「逃逸」嗎?

    我大口大口咬著煎餅,沒有注意到我還在煎餅攤兒的管轄範圍內。大娘又開口了:「哎,你怎麼還真哭了?別人看了,還買不買我的煎餅啊?」就這樣,我匆匆跑開了。

    我的手機響時,我一心以為是鄭倫打來的。我的心跳得怦怦的,心想他是服軟了嗎?如果不是也沒關係,大不了我服。可惜,這通電話卻是董陳誠打來的。我這邊陰天下雨,他那邊陽光燦爛:「嗨,小仙,幹什麼呢?」多跳躍的聲音啊,可惜我這邊,跳躍的只有眼皮。「沒幹什麼。」我敷衍。「最近店裡生意好不好,有沒有新貨啊?我同事們還惦記著再逛逛呢。」「呵呵,過幾天吧。」我乾笑。如今在這買方市場中,誰會惦記著我那一方小店呢?看來,我還沒到人老珠黃的份兒上。看來,董陳誠他是還惦記著我。

    我回到「小仙女裝店」時,已經四點多了。小甜一個人坐在店裡,拿著個小本,不知道在寫些什麼。她見了我,立馬把小本收到了包里。我沒在意,這種少女,塗抹些青春惆悵,也總是誇張得像圖謀篡位一樣謹慎。

    「姐,你臉色不好哦。」小甜迎上前。

    「那燈怎麼不亮了?」我抬頭,所答非所問。

    「不知道,我今天一開,它就不亮。」小甜撇撇嘴,不以為意。我卻不同。我依舊抬著頭,回想鄭倫初為「小仙女裝店」裝修時,他的細緻與周到。他說,這燈光與自然光一般自然,不會影響衣服的色澤。可如今,這燈不亮了,我的「小仙女裝店」沒有光澤了。小甜也蔫蔫的,打了個哈欠:「哎,姐,你身為老闆,怎麼一點兒也不著急生意呢。」

    我恍惚地點點頭,坐在店內,開始給之前找過的供貨商打電話,訂下了幾批我需要的疵品衣服。小甜湊到我面前:「姐,你得好好加油啊。你光想出好點子還不夠,你還得付出行動啊,你得鼓足精神啊。你瞧瞧你現在這精神狀態,哪兒像個女強人啊?」我一驚:是啊,我是個女強人啊。婚前,我敢作敢為,說一不二,一頭扎入商海,自負盈虧,不消別人指手畫腳。可如今,我才結婚這些時日,我就已怠慢了姐妹,擱置了生意,而我自認為的婚姻重頭戲,我也沒唱好。就在剛剛,我的丈夫指責我不是個好女人,他是看走了眼才會娶我入了門。我一歪頭,看見鏡子中的自己的臉,三分倔強,七分畏縮,矛盾不已。

    我在「金世證券」的門口,看著孫佳人款款地從裡面走出來,小腰一扭一扭的,煞是精神。我雙手交叉抱胸:「你揚眉吐氣了?」孫佳人拆開我的手,挽上我的胳膊,拽上我就走:「也不算啦。只不過從前我是公司家裡兩邊受氣,但現在,我好歹有了喘息的空間。」我聽得一知半解:「說什麼呢你?你上哪兒喘息去啊?」孫佳人撒開我的手,雙臂上舉做了個勝利的V字形姿勢:「焦陽他媽回老家去啦,我們夫妻二人的甜蜜小家庭重現江湖啦。」

    看著孫佳人笑得誇張的大嘴,我真恨不得給她塞個拳頭進去。虧我剛剛還說想著我們兩個傷痕累累的女人可以互相發發牢騷、撫撫傷口,結果她老人家倒好,否極泰來了。

    「我真服了你,能和婆婆,還有奶奶在在一個門裡和平共處。我可不行,我就只能討好老公一個人。」孫佳人根本沒發覺我的失意,還在兀自「讚賞」著我。我賠笑:我和婆婆,還有奶奶,還真是分外和平,只不過,我卻沒討好我的老公。這算不算因小失大呢?

    「小仙姐,今天我不跟你吃飯了啊。我和焦陽約好了,去吃海鮮。」說完,孫佳人竟向馬路伸了胳膊,去招計程車了。我一把按下她的胳膊:「哎,你這人怎麼這樣啊?我是來找你吃飯的,你要是約了焦陽,你倒是打電話告訴我一聲啊,幹嗎讓我白跑這麼老遠啊?」孫佳人跺了幾下腳,嬌滴滴道:「怎麼能說是白跑呢?咱倆也有日子沒見面了,我可想你了。再說了,中午是誰說來不來的啊?」

    我沒再多說一句,親手招了計程車,按著孫佳人的腦袋就把她裝了進去:「行了行了,你快走吧。」孫佳人也不介意我的粗魯,隔著車窗笑吟吟地朝我揮手。

    車子開走了,我鬆了一口氣,人頓時矮了一截。孫佳人也真是不爭氣,在我如此無助、如此彷徨的今天,她也無法成為女人自立自強的例子。我把嘴撇向一邊:只要有了焦陽,就算公司趙董把她踩在腳底下,她也不會哼一聲了吧。我放鬆了嘴:這也無可厚非。誰不想要個溫暖的避風港呢?在外面經受了再大的風雨,回家就又會鼓足了勇氣和希望。

    而我的避風港呢?他始終也沒打來電話。我一直把手機攥在手中,它有電有信號,就是不會響。時值下班高峰,行人車輛令人眼花繚亂。我一個人站在人潮中,像是磐石。我撥了鄭倫的手機,一響,兩響,直到五響過後,他終於說了一個「餵」。

    「喂,是我。」我喉嚨乾澀,不得不咽了一口唾沫。這時,有人從我身後撞了我,我下意識地喊一聲:「啊。」我再一瞥,只見身邊是一對嬉鬧的平凡男女青年。男青年有禮貌,對我一低頭:「不好意思啊。」女青年也有文化,附和道:「抱歉抱歉。」而這時,那邊的鄭倫說:「你又在玩什麼花樣啊?」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掛斷了電話。

    花樣?我只不過是想問問奶奶狀況如何了,是不是已經回家了,再說說我店裡的燈不亮了,需要他「倫語」拔刀相助。再然後,我想說我現在準備回家了。我這是玩花樣?我這分明是力爭化干戈為玉帛。這麼想著,我抬腿就踢了路邊的一個垃圾箱,咣當一響,甚是引人注目。我不得不解釋了一句:「呵呵,有個蟲子。」

    我回了娘家。我娘看見我,就往我身後找:「哎,就你一個人?」我關門:「對,無人尾隨。」我騙了她,說鄭倫要加班,而我想她了,就來了。家中有我爸糾纏她的精力,所以她也無暇來深究我回娘家的真實緣由。比如,此時此刻我爸就在囑咐:「多放點兒鹽,別老為了健康,把飯做得連牢飯都不如。」我媽的聲音從廚房傳來:「你說的那叫什麼話?你知道牢飯什麼味兒啊?」我爸還不服:「什麼味兒也比沒味兒強。」

    飯桌上,我媽的矛頭終於指向了我:「你還沒有好消息啊?」我一愣,一時還真被問住了:「什麼好消息?」我媽不說話,眼神兒往下溜,直指我的肚子。我悶下頭扒拉飯,含糊道:「哎呀,我們還沒這計劃呢。」這下,我媽不幹了:「什麼?難不成,你們避孕呢?」聽聽,如此直白的詞兒,就這麼順理成章地降落在了飯桌上,還當著我父親大人的面兒。我含著一嘴的飯菜,不管不顧:「是啊是啊。這個話題就此打住,OK?」我爸伸出雙手,擋在菜上,免得「牢飯」再被我污染。

    我媽把筷子一撂,嚴肅道:「你都三十歲了,結了婚了,還避什麼孕啊?難道沒錢養不起?養不起我給你養,行了吧?」我給我媽夾了一筷子菜,想息事寧人:「好了好了,我努力生,努力。」我媽還繼續鞏固:「夫妻之間,最需要的就是一個孩子。你們這代人,都是只有愛情沒有責任感。你和鄭倫認識的時間又那麼短,愛得能有多深啊?等你們有了孩子,才能有責任感,婚姻才能長久,懂嗎?」我服氣地點點頭:「懂了。」

    媽媽的話是對的,我和鄭倫的愛,能有多深?我們的愛,是利刃,還是鈍刀?能斬斷路途上的多少荊棘呢?

    吃過飯,我就被我的親媽攆出了門。她說:「早點兒走,早點兒生。」我親眼看見,我爸被她的話,逗得撲哧笑了出來。

    鄭倫終於及時地給我打來了電話。我之所以說及時,是因為那時我正要哭出來,哭自己是個無家可歸的薄命人。我迫不及待「餵」了兩聲,鄭倫問:「你在哪兒呢?」我實話實說:「我的故居附近。」他慢條斯理:「還不回家?」我清了清嗓子:「這就回了。」

    不過,當我忐忑地打開家門時,迎在門口的卻不是鄭倫,而是鄭倫的媽媽,我的婆婆。她笑眯眯地說:「回來了?我看都這麼晚了,就讓倫倫給你打了個電話。」咔啦啦,我的心裂開一條小fèng兒:鬧了半天,呼喚我歸家的人並非鄭倫。「今天奶奶多虧你了,累了吧?快歇著去吧。」我木訥地「哦」了一聲,走向房間。奶奶的房間黑著燈,大概已經睡了。

    推開房門,鄭倫不出我所料地背對著我,面對著電腦。我訕訕地走到他面前:「奶奶沒事了吧?」「嗯,大夫說老年人身體機能退化,有任何不良徵兆,必須及時送醫。」鄭倫的目光從電腦上挪到我的臉上:「幸虧,這次還算及時。」鄭倫嘴上雖這麼說,目光表達的卻是另一番含義:唐小仙,由於你的「逃逸」,而險些導致了不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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