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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8:39 作者: 唐欣恬
    「這麼久以來,鄭哥始終對我視而不見,而我竟還以為,對他而言,我是與眾不同的,至少,是與他交往過的那群女朋友不同的。我認為,他只是逃避安定、逃避責任。所以我願意等他,始終等他,畢竟,我有是時間,有的是青春。」蕭之惠說到這兒,我不由得緊緊地望著她,也顧不得自己的脖子是不是雅致了。青春?她竟是因為有著大把的青春所以才拖泥帶水,末了輸給了我這個因為眼看青春一去不復返所以不得不匆匆出手的大齡女?這簡直太合情合理了。倘若我不是處於三十歲的大齡,那麼,說不定我也會不緊不慢地和鄭倫打情罵俏、兜兜轉轉吧。

    「突然有一天,鄭哥有了你這個女朋友。說實話,我沒有太介意。在他身邊這麼久,要是見他談戀愛就生氣,那恐怕我早就被氣死了。」蕭之惠笑了笑,又頓了頓,「可才過了幾天,他竟然來發喜糖了,他竟然,竟然和你結婚了。」蕭之惠說這話時的神情,就像是在說什麼天下奇聞。在她眼中,鄭倫娶了我唐小仙,有如太陽打西邊出來似的不可思議。不,其實,這不關我唐小仙的事,不管他鄭倫娶了誰,她蕭之惠也是不依的。

    「小蕭,有些事,是不能用時間來衡量的。」我只能管她叫小蕭,我沒法像吳哲似的喚她「之惠」,「我和鄭倫從戀愛到結婚,時間雖不長,但我們卻是兩廂情願、深思熟慮的。」

    「可你並不信任他。沒有信任的婚姻,是不合格的婚姻。」蕭之惠一語中的。

    「哦,你有什麼資格對我說這番話?」我不知如何對答,只好倒打一耙。

    「因為我把鄭哥的事,當做自己的事。」蕭之惠直言不諱,我聽得頭皮麻嗖嗖的。鄭倫的事,成了她的事了?那鄭倫的內褲是三角形還是矩形,算不算她的事?

    「你。」我才說了一個字,就被蕭之惠打斷了,而我並不介意她打斷我,因為我本來也不知如何對答。她說:「我信任鄭哥,就像信任自己。而你,根本不會明白我們這種不分彼此的感情,你根本不應該介入我們。就算你現在是他的妻子,你在他的人生中,也根本是個局外人。」

    「你這叫什麼話?」我騰地站直身,「就因為你替他擺平了煤老闆那筆生意,你就自詡和他不分彼此了?你就可以把我整個人在他的人生中全盤否認了?」我的腦袋幾乎要氣炸了,我心想:炸出一地腦漿,我也算為了鄭倫肝腦塗地了。

    蕭之惠對我的話並沒有做出什麼反應。畢竟聰明如她,已將我和吳哲的交情定義得八九不離十了,那她想必知道,我已知道她從自己的腰包中掏出的那十二萬元人民幣。

    「你這樣做值得嗎?你以為你這樣做,鄭倫就會在事業上扶搖直上,或者他就會感激你感激到舍我取你的田地嗎?」我痛痛快快地說出這肺腑之言。蕭之惠的不管不顧,始終困惑著我。同時,我也始終惶惶,她那不怕賠了青春又賠錢的拼命精神,會將我和鄭倫的婚姻拼出口子。那句話是怎麼說的?敵人像彈簧,你弱他就強。當蕭之惠什麼都不怕、什麼都豁出去了時,我就不由自主地怕了。

    「所以說,你太不了解我,也太不了解鄭哥了。那筆生意會給『倫語』帶來多大的利潤,會給鄭哥增加多少的信心和機會,你通通不知道。你只會假惺惺地替我覺得不划算,而你也根本不知道,我為鄭哥做每一件事情前,從來不會考慮劃不划算。唐小仙,你是個只會為自己打算的人吧?你根本不會為鄭哥做任何事吧?」蕭之惠的話像機關槍似的,突突突擊得我倒退了兩步,貼在了門上,險些血流成河。

    我搜腸刮肚,想說些什麼反擊蕭之惠。可我該說些什麼,能說些什麼呢?說我為鄭倫燒過幾道菜,洗過幾雙襪子?說我為了嫁給他,而動過多少小心思、耍過多少小聰明?莫非,說我為了鄭家家庭和睦,而甘拜他奶奶的下風?我的老天,倘若這些不值一提、有的沒的小事被我說出口,她蕭之惠會不會笑掉大牙?

    「你出的那十二萬塊錢我會儘快還給你。從今以後,你為鄭倫所做的事,應該由我來接手了。」我不得不出此下策。我沒有任何可以拿出來炫耀的豐功偉績,只得將蕭之惠的壯舉搶過來,扛上自己的肩。說完,我走出了鄭倫的辦公室,走向了「倫語」的大門口。

    蕭之惠的聲音裊裊傳來:「等等。我今天找你來,是為了告訴你,既然你已經對我有所防備,既然吳哲已經成了你的同盟軍,那我也不妨明白告訴你,我對鄭哥,是不會變的。而且,你們的婚姻在我眼裡,什麼都不是。」

    我沒有再回頭,沒有再看蕭之惠。我怕了她,我這個有名有分、有中國政府撐腰的正室,竟怕了她這個願為鄭倫為奴為婢的下女,真是應了那句話:她光腳的,不怕我穿鞋的,而我卻是百般忐忑、千般顧忌。

    我在見鄭倫之前,塗了點口紅,為的是遮一遮剛剛與蕭之惠鬥法後的頹然,裝一裝神采奕奕。可惜鄭倫點了一鍋水煮魚,那漂在油上的一層紅辣椒,可比我的紅嘴唇鮮艷多了,所以我依舊是黯然的。鄭倫說:「本著以毒攻毒的原則,我決定以辣治辣。」

    「治什麼辣?」我不解。

    鄭倫夾了一塊魚給我:「治你的心腸毒辣。」

    雖說,鄭倫與我外出用餐的原因是因為我們之間存在著矛盾,雖說,他在親口說著我心腸毒辣,不過,他此時此刻卻面帶微笑,全然是另一番風景。「岳父岳母大人沒怪我吧?害他們坐火車。」鄭倫首先關心了他隻身返京的後果。我實話實說:「不怪。火車可比你的麵包車舒服。」

    「好,這就好。」鄭倫放下了這頭等大事,繼續說了二等的,「那接下來,我們就敞開了聊聊小蕭的事吧,一次性把這疙瘩解了吧。」我點點頭,先下手:「那請你先詳細地給我介紹一下她,好嗎?」

    「介紹一下?還用介紹?」這下,鄭倫不解了。我咕咚咕咚灌了兩口水:「我是與她打過交道不假,我向吳哲打聽過她也不假。不過我想聽聽你口中的她。」我用筷子指著鄭倫的鼻子,「要詳細的哦。」

    鄭倫不吃飯、不吃菜,捧著餐桌上一碟不要錢的蠶豆嗑得津津有味、嘎嘣嘎嘣的:「小蕭呢,我上大學時就認識她了,她是我一個老師的女兒。」「老師?」鄭倫那輕描淡寫的樣子,讓我不由自主插了話。我還以為他至少會用「恩師」這個字眼。「對啊,結構學的老師。他待我不薄,次次給我高分兒。」鄭倫嘴邊沾了一小片蠶豆皮兒,看上去像個頑童。也許,他真的是個得師長喜愛的頑童,不過他卻沒那麼感恩戴德。蕭父可以認為他不可多得,可在他眼中,蕭父卻只不過是一名老師。想想也對,老師若真是恩師,豈會時至今日我才耳聞?

    「小蕭她喜歡你。」我伸手抹去頑童嘴邊的蠶豆皮兒。

    「哎呀,唐小仙,你要我說多少遍呢?小蕭她也許是喜歡我,可她那是把我當兄長、當朋友啊。再說了,我們退一萬步,就算她是真喜歡我,就算她是把我當男人,可我不喜歡她啊。一個巴掌拍不響,懂嗎?」鄭倫老生常談,我耳朵生繭。退什麼狗屁一萬步?一步都不用退,她蕭之惠分明是自詡為鄭倫背後的女人。可在這一點上,她又失策了。她躲得太背後了,以至於鄭倫根本看不見她的任何企圖。看不見又如何回應呢?

    我和鄭倫沒再繼續蕭之惠的話題。我終於放下心來:他是真的沒把蕭之惠放在心上。鄭倫也終於得到了我以宣誓的姿勢做出的保證:「我,唐小仙,絕不再在蕭之惠的身上下工夫了。」不過,在我撂下我宣誓的拳頭時,我知道我還有最後一件事要做:那十二萬塊,務必要儘快還給蕭之惠。我們鄭家的事,用不著她做「無名英雄」。

    「你說,我要是把我這一身血都賣了,能賣多少錢?」我冷不丁問鄭倫。鄭倫一怔,說:「好像器官比較值錢。」

    我和鄭倫手挽手回家了。這就是夫妻,吵了架了,為著社會和諧,為著家庭安定,也得馬不停蹄快馬加鞭地和好。第十三章  第二十五章我是不孝的人嗎

    第二天,鄭倫出門時我才姍姍醒來。他俯身要親我,我配合著嘟著嘴。啵一聲過後,他說:「同是老闆,你看看我,多麼以身作則。」我翻了個身,把鳥窩一樣的後腦勺朝著他:「快走吧你,我要養精蓄銳。」鄭倫他有所不知,與蕭之惠鬥法損耗了我多少力氣。

    鄭倫剛走,孫佳人的電話又跟著進來催人醒:「我的親姐,你已經把我忘光光了吧?」我搓著一身雞皮疙瘩:「姓孫的,你要是再敢跟我撒嬌,我就把你的骨頭啃光光。」孫佳人本性難移:「好啦好啦,小仙姐,你今天撥冗跟我見個面吧,我憋了一肚子的話要跟你說。」我撓著頭坐直身:「好,我中午過去找你。」掛了電話,我看了看時間,十點半了。我不屑地哼了一聲:虧鄭倫好意思跟我吹噓他這個老闆有多麼敬業、多麼嚴於律己。

    我出了房門,意外地看見奶奶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把棉被蓋得嚴嚴實實,只露出腦袋。我本來還以為她出門了,不然,她應該在廚房演奏鍋碗瓢盆交響曲,或者敲我的房門,說已婚婦女不應該睡到日上三竿。我小聲呼喚了一聲:「奶奶?」奶奶緩緩睜開鬆弛成一層又一層的眼皮:「小仙兒,我不好受。」我迎上前一步:「怎麼了,哪兒不好受?」奶奶又緩緩閉眼:「哪兒都不好受。」奶奶的這句話,讓我恍惚憶到了我的童年,一不想上學,就跟我媽說不好受,肚子不好受、腦袋不好受、哪兒哪兒都不好受。我警惕:「您告訴鄭倫了嗎?」奶奶一聲嘆息:「我告訴他幹嗎啊?」

    得,這下我明白了,全明白了。這老太太又跟我較勁兒呢。我自覺卻不自願:「奶奶,那我給您烤兩片兒饅頭片兒去?再熬鍋粥?您想喝綠豆的,還是小米兒的?」果然,奶奶頷首:「好,好,綠豆的吧。」我扭身入了廚房,深深地自慚:敬老是人性,我憑什麼不願意呢?

    待饅頭片兒、荷包蛋、綠豆粥都上了桌,奶奶竟還在床上。我躡手躡腳:「奶奶,吃飯吧。」奶奶挪了挪身,沒睜眼:「小仙兒,我不想喝粥了,你去給我煮碗面吧,西紅柿雞蛋的。」我趿拉著拖鞋又折回了廚房,心中默默念道:敬老,敬老。

    終於,在我煮好了面後,奶奶又說:「胃口不好受,你還是把粥再給我熱熱吧。」又終於,在我熱好了粥後,我成功地脫身,完成了洗漱工作。奶奶在床上喝著粥,發出吸溜吸溜的聲音。我扒著大門門框,說:「奶奶,我走了啊。」說完,我就關上了門,嚷著「歐耶」逃之夭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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