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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21 17:08:39 作者: 唐欣恬
我撲哧就樂了:「我們這路,那都是沿海河修的,講究的是曲線美。你還認得回來的路嗎?先回來再說吧。」
「我不。」鄭倫跟小孩兒似的。
「不?那你想怎麼著?你怎麼還抽上煙了?車呢?你幹嗎蹲路邊?」想像著民警同志的描述,我也不禁覺得此人可疑。
「我可不想把車熏得都是煙味兒。」鄭倫終究不是小孩兒,他還有心保持車內衛生。
「先回來吧。」我實心實意。
「我不。」鄭倫吐出一口氣,又也許是一口煙,繼續道,「我先回北京了。小仙,我們都好好想想,這件事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突然就哽咽了:「那你小心開車,別分心。」
掛了電話,我捂著被子哭了一鼻子,兩條小腿還在被子下拍打了幾個回合。鄭倫這個我在經歷了若干場風雨後好不容易才見到的彩虹,如今有隱沒在天盡頭的勢頭了。我看輕了蕭之惠,也看輕了鄭倫對我的意義。
第二天周日,我和我爸媽一行三人乘坐著京津城際列車回了北京。長達一百一十多公里的路程,它僅行駛了不足半個小時。我心想:要是鄭倫多迷幾次路,說不定還落在我們後頭了。科技發展飛速,簡直比上了人心的飛速變化。
我直接回了婆家,我婆婆的婆婆給我開了門:「小仙兒,你們家怎麼把我們倫倫累成那樣了?」我換鞋:「累成哪樣兒了?」「夜裡兩點多到家,睡到現在沒睡醒。我喊他吃飯,他直說累。」
我推開房門,只見鄭倫躺在床上背對門口,用被子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後腦勺兒上一撮頭髮。我小聲呼喚:「倫兒,夫君,夫君?」鄭倫一動不動,奶奶卻伸手捅了我的後腰:「哎呀,快別吵他了,你這孩子怎麼這麼不懂事啊?」
我悻悻出了家門,在去「小仙女裝店」的路上,迫不及待給吳哲打了電話:「你到底怎麼回事兒?為什麼蕭之惠會知道我和你在暗地裡的小動作?」
「啊?」吳哲好像對此事聞所未聞:「怎麼會?」接著,他又信誓旦旦,「我既然會這麼做,就有把握瞞過她的眼睛。」
我手心濡濕:我唐小仙不擅此事、不諳此道,是我,是我泄露了風聲,暴露了夥伴。那一日,我在電話中對蕭之惠的警告太過直白,卻又沒將她降住,她終於有膽量有把握去鄭倫面前奏我一本、試我一招。而偏偏,我手機中還真留有吳哲發給我的簡訊。這一回,蕭之惠大獲全勝,而我只得怪天怪地怪自己,怪不到別人頭上。
「嫂子,鄭哥也知道了?」吳哲頭腦靈光,直視困難所在。
「嗯。」我據實以告,「蕭之惠告訴他了,並延續了一貫的無恥地裝無辜作風。」
「那我是不是沒法兒在『倫語』待了?嫂子,這你可要幫我啊。」
吳哲這人頭腦太靈光,足以應證一句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若是把蕭之惠換作我,我同樣會撲倒在「傻了吧嘰」的鄭倫的石榴褲下,而不多看他吳哲一眼。
「行了,我知道了。」我說。
到了「小仙女裝店」,我推門只見小甜在招呼客人,而蔣有虎坐在最裡邊。他見了我,站直身來:「來了?」一看這局面,我倒覺得他更像此店的老闆,而我則像個客人。下一秒,蔣有虎也發覺他有喧賓奪主的嫌疑,於是忙走上前來,把裡面的老闆座兒讓還給我。店內的客人空手走了,小甜過來與我打招呼:「姐,今兒還沒開張呢。」我坐下身:「現在這些貨,雜七雜八、良莠不齊,導致這店簡直成了個四不像。轉型迫在眉睫啊。」「轉,馬上得轉。」小甜和蔣有虎異口同聲。
我抬眼看著面前這對男女,男的痴痴憨憨地望著女的,仿佛在說:真是心有靈犀啊。女的翻了一個白眼兒,心說真是倒了霉了,跟大叔默契個什麼勁兒啊。
我把店留給了蔣有虎和小甜,自己迴避了出去。天下如此大,我唐小仙如此人見人愛,如今卻落得沒有容身之地了。我邊走邊琢磨:如今到處都在高歌著隱私,父母看了子女日記,得知子女考試作弊、抽菸鬥毆、男女抱作一團,結果到頭來,還得聆聽子女的叫囂:你們到底懂不懂什麼叫隱私?此時此刻,我是不是也侵犯了鄭倫和蕭之惠的隱私?就算是他們有錯在先,先侵犯了我的婚姻,我是不是也得一碼歸一碼,先致歉於我的過錯?
我正想打電話給鄭倫,鄭倫卻先把電話打了過來。我裝沒事人:「醒了?」鄭倫口齒含糊:「唔,你在哪兒呢?」我看了看四周:「我也不知道,瞎溜達呢。」鄭倫嘆氣:「唉,真不知道你大我的那五歲,是不是光吃奶了。你怎麼一點兒都不成熟?天天渾渾噩噩,瞎琢磨、瞎打聽、瞎溜達。」我轉了轉眼珠子:「我是童心未泯、涉世不深。」我暗暗省了一句話:所以算計不過蕭之惠,總讓她成功地挑撥咱倆。
鄭倫約了我在外面吃飯,他說:「咱倆在外面把狀態調整好了,再回家。」我一口應允:「好啊。免得一回家,我思想的重心又要轉移到你奶奶身上去了。」
鄭倫的話讓我喜出望外。他在兜兜轉轉地從天津駛回北京,又昏天黑地地睡了半晌後,終於選擇了積極地調整我和他的狀態,而非消極地破罐破摔。我欣賞他積極的人生態度,從他最初積極地為我「小仙女裝店」設計製造招牌開始。
我看了看時間,才三點多,離鄭倫約我的晚飯時間還有三個小時。我精神抖擻地打算前往服裝批發市場,搜尋殘次品女裝的貨源。在後來的日子裡,我漸漸把「殘次品」這個詞用「疵品」替換了,畢竟它們本身的設計和面料皆是上等的,只是各自有點兒fèng紉和染色上的瑕疵而已。先天不足,是可以靠後天加工來彌補的。
我伸手攔下一輛計程車,告訴了司機目的地,並附加了一個字:「快。」我的人生也要變得積極,積極地為社會建設和自家的存款建設添磚加瓦,積極地與鄭倫開誠布公、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已打算,把我掌握的所有有關蕭之惠的作為,向他和盤托出,以示我對婚姻的惶惶不安是有事實作為基礎的。這時,我的手機又響了,這通電話來自「倫語」。我條件反射地以為是鄭倫,於是張口就說:「還有什麼吩咐啊?」啊字說了一半了,我才恍然:這大周日的,鄭倫他不是在家嗎?
對方開口:「當我是鄭哥,還是吳哲啊?」這是蕭之惠的聲音。
我立馬攥緊了拳頭:「是你?」
「是我。我想問問你,你有沒有時間、有沒有興趣,過來和我聊一聊?」蕭之惠字正腔圓。
第二十四章打開天窗說亮話
我改變了目的地,計程車扭頭向「倫語」駛去。司機見我臉色嚴峻,油門越踩越結實。我回過神來:「師傅,慢點兒,慢點兒。」司機倒有理:「你剛剛不是讓我快嗎?」我一本正經:「還是安全第一。」而其實,只不過是我膽小如鼠,忌憚於離蕭之惠越來越近而已。
周日的辦公樓幽靜極了,最適合滋生不道德的行為。「倫語」中只有蕭之惠一人,她坐在鄭倫辦公室內的長沙發上。我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喲,我老公的辦公室不上鎖的?」蕭之惠向我側過臉:「鄭哥為人光明磊落,沒什麼好鎖的。而且,我們『倫語』是個大家庭,我們都是一家人。」我聽出蕭之惠的話外話:我不光明磊落,況且,我並不屬於他們那個大家庭。
「你想和我談什麼?」我坐在了長沙發的另一頭。
「談鄭哥。」蕭之惠又將臉向我扭了扭。她的脖子那樣白膩細滑,怎麼扭都跟天鵝似的。我聽說女人老就先老在脖子上,水分不駐足,脂肪就止步,皺巴巴的像過時的蘋果。想及此,我不由得目視前方,將自己脖子上的皮抻得緊繃繃的。蕭之惠又開口:「除了鄭哥,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談的?」
「關於我和吳哲的小動作,我向你道歉。我理解,任何人都不願意自己被調查。」我左手緊握右手,這道歉道得言不由衷。只是鑑於鄭倫對我的友好態度,我不得不對蕭之惠友好。接著,我又補充:「同是女人,我希望你也能理解我的未雨綢繆。」我往自己臉上貼金,用了褒義詞。
「我能理解,同時,我也欣賞你手腳的麻利勁兒。」蕭之惠的語調顯得心服口服,好像就差雙手一抱拳、微微一頷首了。
「麻利?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心想:她總不會是誇獎我下海的雷厲風行吧。
「你和鄭哥認識了多久?好像只有幾天就結婚了似的。」蕭之惠目視前方了。我斜眼看了看她,那脖子跟陶瓷做的似的。我和鄭倫結婚時,只認識了幾天嗎?不,不會的,好像至少也有十幾天吧。我皺了皺眉頭:我竟真的沒有細細數過。蕭之惠繼續道:「你知道嗎?我和鄭哥認識了五年又三個月了。」五年?那時,鄭倫才二十歲。「那時,他大二,是我爸最得意的學生。」蕭之惠說。
「我爸說他很聰明,也很謙虛好學,是近幾屆學生中數一數二的。而那時,我這個女兒則是他口中成績平平,卻自以為是的反面人物。被他教訓多了,聽膩了,我就去了他們學校,認識了鄭哥。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好。」
「他真的那麼好嗎?」我不由自主地問。聽著自己合法丈夫的過往,我那股好奇心是怎麼也按捺也按不住的。
「並不是。在我看來,他是個兩面派。在師長面前,他文質彬彬、不卑不亢,不曠課、分數好,積極參加課內外活動。可實際上他有點兒懶散,也有點兒得過且過的。」蕭之惠又看向我了。她雙目炯炯,像個友善而熱情的朋友。
我被她感染了,像菜市場大媽一樣伸手拍了拍她的大腿,以示贊同:「可不是嗎?他要是真像你爸說的那麼好,現在早小有名氣了吧?哪至於這麼一窮二白,出門不花錢,光花信用卡啊。」我還哈哈笑了兩嗓子,乾巴巴的。
友好氣氛戛然而止。蕭之惠又換上了冷冰冰的面孔,我的手也只好漸漸縮回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她先開口:「你既然這麼不欣賞鄭哥,為什麼要和他結婚?」
我的神智徹徹底底地回來了:我身邊這個女人,終究是為了我的婚姻而來。「那你呢,你有多欣賞他?」我問。
「為了他,我入了這一行。為了他,我來了『論語』。」蕭之惠如是答。
女人欣賞男人,簡直不分青紅皂白了。蕭之惠她剛剛說過鄭倫懶散而得過且過,可結果偏偏為:她因為欣賞他而變成了他的同行,變成了他的左右手。她清清楚楚地對我說:她走了這條路,只因為這條路上有鄭倫。我不安了,認為自己比不上她。我好像並沒有那麼欣賞鄭倫,並沒有為他付出那麼多。